弗里茨还想咕哝,欣克尔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说:
“行了,反正谁也不许再说,要再说,让他到外头说去吧!”
换言之,就是要再说废话的人到外头被冻成人柱,不许进来。于是帐篷里又出现了一阵寂静,因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烤火。艾吉擦着脸,想起刚才在外面见到的情形,下意识在摇摇头,说: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算在帐篷里,也会被冻死。那些呆在外头堑壕里过夜的人,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听说现在因为物资短缺没有帐篷、只能在地里过夜的人不少呢。妈的,看我们这样子就知道了,衣服没有,解冻剂没有,帐篷少,真是还想不想让人过日子了!”
“我们来这儿就是打仗的,”瑟格半是怜悯半是同情地看了看弗里茨和周围的人,又缩了缩肩膀。“上头把我们当铁人用,那也没办法。”
“仗要打,日子也要过。咱们吃的穿的都没有,拿什么去打仗?难道就像佛兰尼斯那个老头说的,要靠‘全能的主赐予我们伟大的力量’去战胜那些野蛮人?那样的话,恐怕连伊万们也会把我们当成一群疯子!”
欣克尔虽然和周遭的士兵一样,都是虔诚的全能教派教徒,不过在说起实际情况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他头脑清醒,可不相信什么依靠着意志力和精神就能够战胜这可怕的天气,即便是说到他们营里的神甫,也照批评不误。瑟格听见他这么说,不禁皱起眉头,反驳道:
“神甫那是好意,他的工作就是为了让我们鼓起勇气加强信心,谁能料到天气会这么可怕呢?再说了,天气变坏也不是……”
“也不是他的错,是不是?”欣克尔冷冷一笑,“这个我们都知道,可是上头的人就会这么说,你等着吧。他们没法给咱们发冬衣,也没法让咱们吃上热饭,就会让神甫们出来,跟咱们说,一切都会有的,都会有的,只是要晚一些,这是考验你们的时刻,你们一定要获胜!就是这么简单,他们当官的不在乎,可我们还得听着布道,想像着厚厚的大衣和热气腾腾的饭菜,在雪地里听着神甫的长篇大论。如果天气一直是这样,那么我们遭这份罪的时候还多得是呐!”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雪地里听布道,不过看目前的情况,要挨饿挨冻的日子,显然还没到头。这让众人的心情更加低落,杰奇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上头就是不给咱们发冬衣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儿冷吗,还是说来不及做那么多的衣服?还有鞋子袜子也是,咱们国内以现在的工厂能力,要赶出冬装来也不难吧,怎么这么多天了,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可能冬季物资还在半路上吧,也许那儿的铁路被冻坏了铁轨。”
“会不会是游击队炸了大桥,让大后方的列车没法驶进来?”
士兵们说起他们此时最关心的冬季物资,都是七嘴八舌,各自发表着他们的见解。只是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沉默着的艾吉拨着火,迸出一句话:
“上头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雪,所以之前连东西也没有预备。”
大家听着,都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因为在之前,他们在路德尼亚呆了七个多月,上头确实从来不曾提到过什么冬装之类的物资输送。在上头的人看来,在冬季之前就会结束这场战争,所以没有必要准备冬天的所需物资。欣克尔略带苦涩地一笑,说:
“是啊,连计划的名字也叫‘七日战争’,可见首相他老人家,还真没想过这些呢。”
虽说是开玩笑,不过也是等于批评上级的人没有高瞻远瞩的目光。这在别人面前,欣克尔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过此时在自己人的圈子里,他才会吐露一二。弗里茨叹了口气,说:
“没办法,在冬装来之前,还是靠自己吧。真想知道到底是谁负责冬季物资的,那个大官现在肯定在温暖的家里,坐在壁炉面前,喝着美酒,没准面前还有个脱衣舞娘供他观赏呢!”
伊格尔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但没有开口。他想起来,早在乌里尼亚战役打响之时,负责后方物资筹备运送的,就是自己的父亲——神圣帝国的副首相埃默里·瓦莱里安。如果现在没有变动的话,物资方面的准备工作,应该也是由父亲去负责的。听见弗里茨那样嘲讽“负责冬季物资的大官”,伊格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照旧一言不发。因为以目前的情况,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为自己父亲作辩解的理由。而且现在想起来,伊格尔记得,父亲也和首相一样,对于对路德尼亚作战的冬季物资,确实是抱着无可不可的态度。看样子,自己很有必要在给家里的书信中提到这点,好让自己的父亲明白:前线这儿的寒冷并不是夸张的战报,而是确有其事。但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等信寄到的时候,这儿的情况会变得更糟糕还是有好转。
与天气相比,中央集团军群的指挥部还有同样担心的事情。在11月中旬,被风雪所阻滞的装甲部队,集结在离雷帝城不足两百公里的小镇外,遭到了路德尼亚军的突袭。这是自开战以来,路军方面初次发起主动进攻,并且收到了效果。在没有心理准备加上被风雪损耗过多的情况下,装甲部队不得不被迫后撤。甚至一度谣传奥军装甲兵总监加勒特上将在遭遇敌人袭击时阵亡的消息,虽然后来证实只是不实消息,不过这也能看出敌人的攻击带给奥军官兵的冲击之大。奥军的阵线,离雷帝城又拉开了一段距离。随着冬天那漫天飞舞的大雪,奥军士兵艰难地撤退到更外围的地区,静候着天气的好转。现在他们知道了,除了冬将军这个可怕的敌人外,现在,他们真正的敌人——路德尼亚军队也在可怕的严寒中,开始渐渐苏醒了。
第十四章 战地里的时装发布会(1)
隆隆的声音压过了风声,驶向了那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那些黑色的坦克,在白色的鹅毛大雪中,显得那样夺目。在坦克之后和它的两侧,那些穿着厚厚冬衣的士兵们弯腰前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
“轰”的一声,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包围了其中一辆坦克,紧接着,又有一辆坦克身上冒出火球。那辆坦克像浑身着火的怪兽,失去控制地向前冲,直到撞到旁边树林里才停了下来。从雪地里,冒出一个个白色的物体,纷纷朝面前那些冲过来的士兵们开火。有的士兵中弹倒下,旁边那个从坑洞里冒出来的脑袋看见了,赶紧在枪弹的掩护下,爬过去把对方身上那件大衣扒下来,还没忘记把那双靴子也拽下来。后面有人冲他大喊:
“弗里茨,快下来!坦克!”
又有一辆坦克朝他们的阵地压过来,弗里茨充分动用他的四肢,像只大蜥蜴在雪地里爬行着,一下子滚进旁边那个坑洞里,避开了那辆坦克。在坦克过去之后,有人从事先挖好的坑里一跃而起,把炸药包塞进敌人的坦克里,然后赶紧跳下来卧倒。坦克里传出一声闷响,马上停了下来。有个士兵见状,拿着手榴弹就想跑上去好再给里面的人来一下子。一旁正在朝敌人的步兵射击的伊格尔扭头一看,赶紧喊道:
“下来!下来!”
可惜已经迟了,坦克内部引发了第二次爆炸,将这架战车上半部分炸裂开来。那个冲过去的士兵也无法幸免,被火焰吞噬。不过更多的人根本没空去注意这些,在他们眼前,那些还活着的敌人才是他们的目标。
随着一个个步兵被干掉,那些受地形限制移动缓慢的坦克也成了活靶子。尽管有的火力据点被坦克兵发现而起用大炮轰掉,不过那些坦克的命运,却多半是被反坦克炮炸掉或是被地雷炸断了履带而无法行进,被敌人一拥而上,撬开炮塔盖往里面扔手榴弹。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到四十分钟,没有了炮火的声音,风雪声再次占据了大地上空。艾吉把枪口垂下,打量周围,发现没有敌人可以再站起来了,这才走出他所在的堑壕。其他人也纷纷走出来,他们满头满脸是雪,因为之前一直躲在雪堆下面。为了这次伏击,三连的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在这儿挖出这么些个可以瞒过敌人的坑洞。果然敌人没有防备,一下子中了他们的埋伏。
与之前的情况不同,那时他们常常是进攻敌人的阵地;而这个时期,却是敌人调转了枪头,不再撤退或是一味防守,而是开始进攻起奥军的阵地来。虽然这次他们取胜了,不过有些人心里也明白,一两次的胜利,并不能改变路军试着向他们发起冲击的事实。
欣克尔走过去用枪尖戳戳地上的路军尸体,冷不防却掉进一个雪堆里。看到他这个样子,杰奇也过去帮忙,可是他一个人力量有限,怎么也拉不起对方。亨利希一边拉着欣克尔的手臂,一边笑着说:
“喂,欣克尔,雪好不好吃啊?”
“就跟冰淇淋一样,你不如也来尝尝!”
欣克尔在两人的帮助下总算爬上来,他吐一口唾沫,把嘴里的雪也吐出来。虽说别的士兵在经过战斗后也是气喘吁吁,不过似乎谁也不如欣克尔喘得厉害。这个老兵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枪揽在怀里。还有几个士兵在另一边检查敌人坦克的状况,发现没有生还者后,才回来向伊格尔报告。他们的排长正看着救护兵舒尔茨在救助那些伤员,舒尔茨走过去只看了那团焦黑的肉块一眼,就朝排长摇摇头,示意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伊格尔让他去救其他受伤的士兵。他看了看那辆仍然在燃烧在的坦克,又看了看那散发出浓烈气味的被烧焦的尸体,随即转过头,让其他士兵帮忙拉走反坦克炮和伤员。
艾吉走到他身旁,看了看那儿,问:
“那是谁?”
“二等兵路德维希,他来到战场只有不到两个月。”
“是啊,不管我们怎么说,一上到战场就忘了教训只会往前冲,那么迟早跟他一样下场。”
伊格尔忍受住那股恶心的气味,将尸体身上那块被熏黑变形的士兵标识牌摘了下来。这样一来,就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