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雷纳。伯纳特。波舍斯基又想起最近一件跟他有关的重要事件。他犹豫了一下,正想对上司汇报,却看见克米特敏感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转过头去,淡淡说了一句:
“耶茨自杀了,是吧?”
“您已经知道了?”
波舍斯基感到很吃惊,因为他从消息来源那儿得知,这件事在帝国以及军方内部,知道的人都不多。可能是有人故意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好等到有更重大消息或事件发生时再将它公布,那个时候,大家也许就不会对空军部副部长死亡的消息感到意外了。克米特与耶茨并没有深交。但是对于这件事,他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
“而且他是自杀的,对吧?”
他的参谋长深深一点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在继朱利安。伦道夫之后,这是第二位自尽地空军部副部长。全能教派的精神,就是鄙视自杀,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极力宣扬教众要珍惜自我与他人的生命,严厉禁止此类行为。但是这一次。波舍斯基感到,自己是站在同情耶茨与他的前任的这一边的,因为他很了解对方的难处和无奈。这时,他听到面前的上将发话了:
“在那样一个人地手下工作,不仅承担了如此巨大的压力,而且还要忍受永无休止的指责,不管是谁都受不了!伦道夫也好,耶茨也好,他们都是出身自总参谋部。是拥有着钢铁般精神与意志的真正男子汉。我相信他们都绝不是那种悲观怯懦之人,但他们都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这真是个悲剧!”
克米特深深地呼吸着曼尼亚秋天那洁净凉爽的气息。好像想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来似的。虽然他并不是空军的人,但对于那儿发生的事情,他早有耳闻。波舍斯基告诉上司,这个消息自己也是从施道芬那儿听回来地,其过程与结果之可笑无奈,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并且几乎为之气绝。因为当耶茨上将自杀后,他地人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空军部部长伯纳特元帅。据说,当时那位元帅第一反应是气得跳了起来,并且大喊:
“搞什么?居然弄出这种事!”
简直就像是一位穿着体面光鲜的绅士在街道上突然被人泼了一盆脏水似地感觉,他不是关心耶茨的死亡,而是关心这件事会不会给他、给空军带来什么影响。之后,据说那位元帅定了定神,在自己的副官与耶茨的副官面前抽泣起来,他哭哭啼啼、淌眼抹泪地说:
“他也很不容易呐,我们就不要太责备死者了吧。”
2。
第四卷 尤琛(中) 第十四章 蜜蜂信使(3)
后来,一切就都没有了下文。耶茨上将下葬的消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的葬礼之简单冷清,让人无法想像他生前还是帝国空军部的副部长。在刚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波舍斯基先是感到惊讶,但之后再仔细一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空军部部长的作派,他也是早已耳闻并且见识过的。
在发泄一通过后,克米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那么首相知道这事吗?”
“听说后来是伯纳特亲自向他汇报的,不过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首相将空军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伯纳特,可见还是那样信任他。”
“信任这样一个人,我们优秀的空军就算再强大,也得迟早完蛋!”
艾尔文。克米特冷冰冰地说着,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观点被外人得知后会惹来怎样的麻烦。他的参谋长点点头,说:
“因为这位先生是有恃无恐。”
虽然是很简短的一句话,而且对方说话时声调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但克米特上将还是发现了对方话中似乎别有用意。但是,他没有接对方的话题往下说,而是转向看着那没怎么经过打理而开始变得衰败的花园,说:
“在那里还跟施道芬聊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吗?”基本上,他跟我提到过的情况,都算不上怎么有趣。因为,我们关心的事情,往往都是一样的。”
克米特迅速瞥了自己的部下一眼,因为他发现,今天的波舍斯基,仿佛与往日有点不同。
“在这个时节,我们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一样的了。”
好像没有理会到对方想转移话题地愿望。波舍斯基正视着自己地上司。一字一句地说:
“您比谁都看得清楚。也了解得更多。如今我们地帝国。正在走向疯狂地边缘!”
“于里!”克米特以严厉地目光来制止对方说出更多地不敬言词。“我们是在跟可怕地敌人在进行着消耗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肯定会一败涂地!在战争没有结束以前。这是不能下定论地。”
“可是我所说地疯狂。并不仅仅指战争而已。事实上。早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就注定不能走得更远。因为神圣帝国被一个拥有着疯狂念头而且固执地人手里。它几乎要被人毁灭了!现在。我们地祖国。正在发出沉痛地哀嚎。乞求它地儿女们能够从那个人地手里将它拯救出来!”
克米特这次倒没有制止对方。因为他地眼神已经充分表明。他根本不愿再这个问题上继续谈下去。而他地参谋长也以同样毫不相让地眼神注视着他。那样子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我必须要说。而且我是不会改变自己地看法地”。在严厉地上司与心意相通地同僚、这两个完全不同地角色之间。克米特犹豫了好长一会儿工夫。才选择了后者。他叹了口气。对波舍斯基说:
“好了。再谈下去。如今地现状也不会有所改变地。而且。这很可能会为你带来更多不必要地麻烦。你明白吗。于里?”
“我非常明白,阁下。但是我也同样明白,身为军人。不能对自己的祖国一步步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末路却视而不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帝国不仅是一个人的帝国,更是我们所有人都有权利去守护地,为了这个,我们早已准备好随时随地付出自己的生命,难道不是这样吗?”
曼尼亚战区禁卫军的总司令下意识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随后,他稍稍提高了声调——当然,周围没有旁人的听他们的谈话,所以声音再高一些。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听了去——以明显带有责备的口吻朝对方说:
“我看你是太累了,于里!你今天肯定是忙坏了,去休息吧。”
“我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不是出于什么个人的私怨,阁下!请您听我说,这个国家——让我们为之自豪的国家——虽然曾经经历过那样可怕动荡的年代,但是到头来还是依靠着自己地努力,它又重新站起来了。那时候,毫无疑问地。我跟所有人一样。衷心感激胜利党为我们带来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日子。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这是属于我们国家、人民还有我自己的光荣年代,终于来临了!为了这个目标,我在很久以前就加入了军队,我深信,用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和人民们一起,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
在说到自己的经历时,波舍斯基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心中的激动显而易见。克米特沉默下来,他能够理解对方的感受,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地。紧接着,他又听见下属用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地声音继续说:
“胜利党对我们许诺,要为国家带上一个永恒的光明大道。只要假以时日,我们地帝国,就能超越艾尼亚、路德尼亚这样的大国,站立在世界之巅。我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卡尔。海因茨,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这一愿望——有时我甚至不得不说,他渴望复兴国家和民族的愿望,要比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更为强烈,简直是太过于强烈了——但是作为一个统治者,他根本没有认清形势。您也看到了,先是昂尼亚,之后是路德尼亚,现在又轮到艾尼亚了!他到底要对多少个国家发起战争才会满足?要获得多少的土地和石油才会罢休?不,起码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看出他有罢休的打算,一点也没有!他的心中,是充满着与我们不一样的狂热,因为只有当整个世界都会纳入他的麾下时,这个人才会有一点点的满足。可是与他那些愿望相对应的,却是我们国家被拖入了越来越难以抽身的战争泥潭子里!现在不仅是东边越来越糟糕,西线同样也有免不了开战的可能性。国内地生活非常艰难,普通老百姓已经活在了每日遭受轰炸还有无时无刻严厉的监视和管辖之中。他们看不到未来。更看不到那个被胜利党和首相所宣称的光明大道”
“战争总会过去的,现在谁胜谁负,还没有结果。我相信,我们的官兵是不会轻易认输的。难道你地心中,已经对国家和军队感到不信任了吗?!”
面对克米特那毫不留情地质问,波舍斯基像是并不感到意外。他依旧站得笔直。只是说话的声音更加颤抖:
“不,阁下,对于自己的祖国与从事多年的军队,我从不怀疑。我爱它们,比热爱自己的生命更爱它们。正因为这样,我绝不能、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人拖累,直至灭亡在他国的枪口下!就像第一次神谕战争时那样!”
当自己的参谋长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克米特的身子稍稍摇晃了一下。他还是那样严肃的神情,只是眼睛中掠过一丝悲伤与无奈。其实他何尝不清楚眼下地局势对于他们的国家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但是身为军人,又怎么能质疑上级、质疑帝国最无上地权威呢?当他正想警告自己的部下时,却听到波舍斯基这么说:
“阁下。我明白,自己这么说足以被国家安全总局与禁卫军逮捕。但是我没有办法再说谎,国家在哀嚎、人民在受难、我们的士兵在遭受惨痛的折磨,但那些人却要求我们装作看不见听不到!我以前也曾经很天真地认为,只要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可是我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又岂能明知有错而不去改正、任由我们发誓效忠热爱的国家走向死亡呢?!这不是为了个人,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帝国。我也明白,您心里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