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国是个江湖中人,不事农活,常年背着口袋串街溜巷,以阉猪阉羊、点黑痣、锔锅盆;兼卖老鼠药、虱子药、跳蚤药,是个生意经。他是遇会必赶,逢集必到,所以消息特别灵通。邓敬奎问道:“这么说,他是昨天回来的?”田文国道:“我也说不准!昨天我在周堂牲口市上见他卖了两头骡子,是托鹿湾的牛经纪钱宗红卖的。”邓敬奎猜测道:“这两头骡子肯定是他偷来的。”田文国笑道:“他偷没偷咱可没看见,这狗日的手脚不干净,谁也说不准。”
胡占礼看到田文国,便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当年在吴坝郑家坟地挨了田文国一拳,又带累表哥郑智强死于非命,姑表情深,他对田文国一直怀恨在心,耿耿于怀。胡占礼接过话茬,鄙夷道:“你说不准在这里放啥的闲屁?”田文国见他破口大骂,顿时气冲牛斗,回骂道:“小舅子揍的,你说话咋这样难听?找啥的茬子?”胡占礼上回遭他暗算,吃了大亏,这回学精明了,先下手为强。田文国话音刚落,胡占礼便抢上一步,冲他当头就是一拳。田文国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见多识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胡占礼说话带刺,就知此人不会善罢干休,早有准备。田文国身体瘦小灵便,见胡占礼挥拳打来,不敢硬碰,慌忙往人群中一钻,躲过一击。胡占礼身体笨夯,出拳如山,收手不住,拳头正巧打在一人脸上。那人只顾呆脸观看热闹,没料到飞来横禍,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眶乌青,鼻血长流,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旁抢出两个人来,大嚷道:“咋了?是咋了?咋说打就打呀?”正是苏庄的张海新、张海贵!胡占礼见打错了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被张海新劈头揪住衣领,按倒在地上。胡占礼误伤别人,深感内疚,见有人拿他,心道:“误打了旁人,叫人家揍一顿解解气吧!”索性抱头蹲在地上不动,任由他打。
田文国一见大喜,从人群中蹿出,不由分说,冲胡占礼后腚狠狠踢了两脚。被打的那人捂着脸站起身来,竟然是周世昕!原来周世昕闲暇无事,来到渠阁集上散心,正巧碰上苏庄的张海新和张海贵!周世昕家住裴庄,和苏庄近在咫尺,与张海新和张海贵熟识。因周世昕在阎陈庄给邵盼头当差,身不由已,虽说离得不远,三人却已半年没能谋面,今日集上相会,喜出望外,相邀到酒馆喝酒小叙。路过王朝立缝纫铺时,见围了许多人,周世昕好奇心起,叫道:“出啥事了?看看热闹再走。”便挤入人群。没想到刚从人群中钻出,还没站稳脚步,便被胡占礼一拳击中面门。胡占礼拳大如锤,又准又狠。周世昕平白挨打,痛彻入骨,又气又怒。他见张海新按住胡占礼,便上前挥拳就打,发泄愤怒。这一回胡占礼比在吴坝郑家坟地时更惨,被几个人一起动手,打得一塌糊涂,又没占到便宜。因是他首先出手误伤别人,这次连“理”也没占上,只有抱头挨打的份了。
有人看不过去,上前阻止道:“伙计!都是东西两庄上的,有啥过不去的?就算胡占礼打了你们,你们也不能把他打死呀!”张海新一听,顿感逆耳,住手不打,抬头对那人冷笑道:“阎良平!你咋替他说话呀?你俩啥时候穿到一条裤腿里去的?”阎良平也冷笑道:“张海新!你咋不明理呀?谁知不道胡占礼是个半吊子熊?大家都看得明白,他也不是特意打周世昕的,不是误打吗?你们这样下死劲地打他,把他打死能完事不?姓胡的一大片人烟,能饶了你们吗?我这是偏向你们说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海新不悦,翻眼看了他一眼,放开遍体鳞伤的胡占礼,和张海贵一起,扶着受伤的周世昕走了。自有相熟的人把胡占礼扶起来。胡占礼再找田文国,哪里还有踪影?
张海新、张海贵扶着周世昕!来到王进财的酒馆里坐下,王进财一见,吃惊道:“老周是咋弄的?”张海新愣愣道:“叫人打的。”王进财问道:“叫谁打的?”张海新道:“叫胡占礼那个王八操的打的!哎呀!进财!你快去看看吧,你爹的缝纫铺出事了。”王进财脸色突变,紧张道:“出啥事了?”张海新道:“沈立宝把你家的布料全绞烂了。”王进财大惊,撇下他们,叫上隔壁开杂货铺的哥哥王进宝,两弟兄气昂昂地往缝纫铺飞奔而去。刘巧妮、戴素娥两妯娌也跟着而去。张海贵连忙叫道:“进财!先给俺们上壶酒、上盘罗生仁子再走呀!”王进财哪里理他。
再说,沈立宝因王朝立不肯借钱给他,怀恨在心,趁王朝立不注意,摸过剪子,把缝纫铺里墙上悬挂的布料绞得净是窟窿,发泄怨气。他正绞得起劲,见进宝娘、王淑娟母女进来,惊出一身泠汗,赶紧丢下剪子,逃出渠阁集,慌不择路,往东南方破荒而逃,如丧家之狗。沈立宝刚跑出渠阁集有二里多路,顶头碰上王朝立的外甥沈大同!沈大同忽闪着棉帽子,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男婴迎面走来。沈立宝见了沈大同,更是妒火中烧,恨恨道:“老天真是没眼,连憨大同也有儿子了!不中,我得想法把小孩哄来卖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得叫王朝立这个老龟孙后悔一辈子!”
主意打定,沈立宝两个母猪眼一眯,热情招呼道:“哎呀!是大爷爷?你抱得是谁呀?”沈大同见是沈立宝,笑逐颜开,咧开大嘴道:“是俺儿子!你看看长得象我不?”沈立宝心怀鬼胎,贼兮兮地瞟了孩子一眼,嗤笑道:“不怎么象你,倒象你舅王朝立!”沈大同不知沈立宝骂他,愣愣道:“象俺舅舅?”扳过孩子,仔细观看起来,问道:“哪儿象俺舅舅?明明象我吗?”沈立宝暗暗好笑,挖苦道:“象你!不象你象谁?要是长得象你舅王朝立,可就麻烦了。”见沈立宝说孩子象他,沈大同天真地笑了。突然,沈大同把脸一寒,直愣愣地骂道:“沈立宝!你这狗日的,这一年多你干啥去了?”沈立宝一怔,赶紧点头哈腰道:“大爷爷!你还知不道吧?我上徐州做生意去了。”沈大同喃喃道:“徐州?徐州在啥地方?”沈立宝道:“徐州在徐州呀!”沈大同绕不过弯来,发起呆来。
沈立宝低头一看小孩,大惊小怪:“哎呀!大爷爷!这孩子咋是个豁子?”沈大同抱着的孩子长得肉嘟嘟的,眯缝眼,漫长脸,长得跟沈大同象极了,却是个兔豁嘴,美中不足。沈大同低头爱怜地看着孩子,嘿嘿笑笑,神色尴尬。沈立宝察颜观色,撺掇道:“大爷爷!您老人家今年咋说也得有四十了,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还是个豁嘴,拉扯大有啥用呀?连媳妇也说不上呀!”沈大同一脸迷茫,问道:“那你说咋弄?俺娘说了,不管咋说,都是自家的孩子!”沈立宝摇摇头,睥睨道:“真是老娘们见识!大爷爷!你这么明白,咋能叫老奶奶当家做主?”沈大同愣愣地问道:“那你说该咋办呀?”沈立宝凑近一步,亲切道:“大爷爷!咱爷俩关系不错,我帮你个忙:你把俺这个大叔交给我,我把他送给俺一个亲戚先替你养着,等大奶奶再给我生一个不豁嘴的大叔!我再把俺这个豁嘴的大叔抱回来还给你,咋样呀?”沈大同摇摇头,撅着嘴道:“那不中!俺娘知道了骂我。”沈立宝不屑道:“大爷爷!又不是把俺这个豁嘴大叔送人,只是暂时在俺亲戚家放上几天,等大奶奶再给我生个不豁嘴的大叔!咱再把俺这个豁嘴大叔抱来不就管了?说不准俺老奶奶得夸你会办事呢!”沈大同一听,怦然心动。沈立宝察颜观色:“大爷爷!你说我这个办法中不?”沈大同瞪着沈立宝,尚在犹豫。沈立宝欲擒故纵,装着不耐烦,激将道:“算了,算了,你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本想帮你个忙,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吃饱撑的没事干了?管你这些斜撇子事?不信我拉倒!”扭身欲走。沈大同一把拽住沈立宝,爽快地把孩子塞进他的怀中,认真道:“立宝!我听你的,叫俺媳妇再给我生个不豁嘴的儿子!”沈立宝接过孩子,暗暗窃喜,道:“这还差不多。”与沈大同匆匆告别,抱着孩子慌里慌张直往王寨集而去。沈大同了结一桩大心事,一身轻松,晃晃悠悠,上渠阁赶集去了。
沈大同忽闪着破棉帽子,晃晃悠悠来到渠阁赶集。来到集市,径直走进舅舅王朝立的缝纫铺子。王朝立坐在铺子里,正气得脸色苍白,闷头吸烟。进宝娘、王淑娟娘俩手抓着满是窟窿的布匹,絮絮叨叨地骂着,暗暗垂泪。沈大同走到门口,见舅舅、妗子都在,便可着嗓子大叫道:“舅舅!妗子!我来了!”这时谁还顾得上理他?沈大同见舅舅一家都不理他,傻愣了半晌,又凑到王朝立耳边,大叫道:“舅舅!是我来了。”王朝立强打着精神,问道:“是大同呀!你咋有空来赶集了?”沈大同“嘿嘿”一笑,扯下棉帽子,摸着脑袋道:“在家里闲着没屌事,到集上转悠着玩。”王朝立心情不好,懒得跟他打唠,便掏出些零钱,递到他手里,哄道:“大同好孩子!舅舅这一会心烦,顾不得跟你说话,给你两个钱,自个去买包子吃吧!吃罢再给小同买两个烧饼捎回去!”沈大同接过钱来,咧开大嘴笑了,柴棒一样的手指沾唾沫数了数钱,转身钻进包子铺。沈大同刚走,王进宝、王进财弟兄各自带着媳妇闯进来了。
王进宝虎视眈眈,怒喝道:“沈立宝那个狗日的!他人呢?”王朝立苦笑道:“他办了缺德事,还敢在这里蹲吗?早就跑了!”进宝娘见俩儿子来了,眼泪汪汪地哭诉道:“你们看看,几十匹布绞得净是大窟窿,卖给谁去?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王进宝怒不可遏,喝叫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上沈塘堵他去!叫他赔布。小舅子揍的,他就是钻进牛屄里,也得把他抠出来。”王进财也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捋袖子掰手腕,磨拳擦掌道:“到了沈塘,把这小舅子崽子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