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人不在,府中显得有些冷清。她一边朝女眷所在的院子里走去,一边有些好笑的想着,做了一年多名义上的大夫人,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想替他做些事,好像她真的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似的。
罢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反正这种机会,很快就没有了……
她从来不觉得慕容苏的妻妾会让她产生多大的困扰,不管是体弱多病的何氏还是胆怯恭顺地冰心。那一声“姐姐”虽然听着有些别扭,她倒也没往心里去。然而,当她看到梁婷儿怀中那个面容酷似慕容苏的襁褓婴儿时,心里却突然一紧。竟有尖锐陌生的疼痛生生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梁婷儿抬起一双美丽地眸子,浅笑道:“姐姐,不过来抱抱珊儿吗?”
月影一愣,摇头道:“我不会抱孩子,会伤到的。”
梁婷儿忍不住轻笑:“王爷这么宠爱姐姐,姐姐早晚也会有宝宝的,不会抱可不行啊。”
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调侃,并没有让月影如往常一般急着辩解,反倒微微茫然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梁婷儿微微笑道。眼中有三分的空洞。却有七分的温柔,那些温柔。全都凝注在怀中的小生命脸上,连她的笑容,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罪无可恕的女人。最初为了蜀王殿下而背叛了信王殿下,最后又为了信王殿下而背叛了蜀王殿下……我并不要求原谅,所以不躲也不逃。就在这里等着。”她的眼神有伤痛,有漠然,幽幽地,“不知道是谁会先来惩罚我呢?这两个男人,眼里都容不下背叛者地“梁婷儿!”月影听的心下不忍,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男人把过错都怪罪到女人身上。你不用管他们,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带着你的女儿,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把她好好养大。我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
梁婷儿睁着一双剪水秋瞳,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摇头笑道:“姐姐,你没有爱过人吗?”
月影挑了挑眉,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听她柔声道:“你可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明知会死也想要再见他一面,总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下去……”
说罢低头怕了拍睡熟的婴儿,喃喃道:“珊儿,你说是不是?等爹爹回来,一定会喜欢你的……娘有了你,什么也不怕……”
月影只觉得呼吸沉重,她不知道她所说的“他”究竟是慕容捷还是慕容苏,但那种即使会死也要见面的心情,她,不明白!
她只知道,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
于是她又一次按着梁婷儿的肩膀,急促道:“你听着,十一月初九那天,不要待在这里。带着珊儿到别地地方去,走得越远越好!”
十月末,战况终于到了让皇帝不得不为地地步。
斑雎莲的白朔骑兵有如神助,一路过关斩将,离军事重镇樊城,已经不到百里路程。一向安居乐业地辽阳京百姓也嗅到了一丝战火硝烟的味道,压制多日的燮羽复国的流言又再度悄然抬头。
民间看到白甲士兵的人更多,都说这是沉睡地下百年的不死战士,将遵照神谕,重建天朝。
皇帝每日睡不安寝,而事实上,迫于内外压力,他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凭恃,因为眼下,更需保护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十一月初五,裕德帝正式下旨,封龙骑将军奚仲为征北大将军,奚月华和军政处长史陆彪暂代京畿大营统领。两日后鹿台点兵,急赴樊城,势必阻挡住白朔骑兵的铁蹄。
大军走后第三天,是十一月初九。
这是个刮着风的阴天,四下里风声呜咽肆虐,虽然没有下雨,却也扰人心烦。
傍晚,信王慕容苏差人进宫,说有要事启奏,皇帝于御书房相侯,谁知等到酉时过半也不见信王到来,正想就寝,前殿中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渐渐的,变成了纷乱肆虐的马蹄声,人的呼号声,刀兵相接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崩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皇帝大惊,立刻明白宫中有变,急忙唤来大太监花子常,取出御刀,与十数名随身侍卫守在御书房。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这一路上的禁军侍卫已然形同虚设!
是谁?是谁……竟然连大内都有办法畅行无阻!果然,不应该将奚仲出京的,如果有老师在……
皇帝咬着牙,将刀刃紧紧的锁在胸前。他看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撞开,一队白盔白甲的士兵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他们胸口绣着魔咒般妖艳的鹰落莲花图腾,手中长枪红樱似火,在他眼底飘荡。
来了,这群传说中的,在地下活了百年的亡灵,终于来了!
身旁的花子常大吼一声,握刀冲上前去,却被为首一个手拿巨弓的大汉一箭穿心。瘦弱的身子缓缓倒地,血漫过头颅上的苍苍白发,一直漫到皇帝的脚下,让他的心都在一瞬间收缩冻结。
他不相信!他是堂堂真龙天子,难道竟会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日子,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斩杀于此?
皇帝心里一发狠,死死的盯着白甲大汉手中泛着冷光的箭尖,正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利器破空的尖啸。他的眼前一花,只看到那个白甲大汉的表情在一瞬间定格,眼中尚留着得意嚣张,却已经没有了半丝活气。
他的左胸透出一截玄铁箭头,尖处微弯成勾。会用这种箭的,天下间只有一个人!从那白甲大汉倒下后露出的空寂夜色中,皇帝看到不远处的庭院里,身披战甲的男人正收起手中长弓,他的两鬓已然斑白,身躯却依旧挺拔昂藏,仿若月色下不朽的战神。
在他身后,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在汇集,身上穿着大酉的盔甲,手中挥舞着大酉的军旗。呼号声响亮而整齐。
皇帝突然间这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庭院里,热泪盈眶,喃喃道:
“奚将军……老师……你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二
宫中这一场变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零点看 书慕容苏骤然惊醒的时候是后半夜,那个时侯,已是大事底定,不可回寰。
事实上是,他输了。
通过蟠龙大道直入禁宫的前锋松将军,刚一冲进御房便死在了奚仲闻名天下的“月勾”之下。这种以奚仲儿女之名命名的铁箭,不光射杀了擅使弓箭的松将军,也让随后赶来支援的王峥和张远身受重伤。
没人知道为何领兵北伐的奚仲会突然忽然出现在御房,但有他在,战局便完全颠倒。最后,王峥被俘,随行的燮羽士兵在京畿帝营的重重包围下,几乎没有人能逃出禁宫。
同时,守在京城外郊的林七葵和后宫中的叶逢苏,却都在那天晚上收到了不知名的纸条,临时终止了原先的计划,反倒没有牵连在这场风波中。
如今,京兆尹已下令整个京城戒严,禁卫军到处搜寻逆贼的余党。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人能在京城轻易出
叶逢苏的夜行衣上还留着夜露的味道,却已经干透了,显然已经在这里照看了他很久。慕容苏拥着锦褥,静静的听她把事情的经过说完,抓住凉滑锦缎的手指却在黑暗中无声收紧。
按照原先的计划,酉时燮羽士兵逼宫,他应该和皇帝在房里。但是信王的车驾刚进了辕门,便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了。之后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信王府的床上。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屋子里宛如一盏跳动不已的幽火,半晌才开口,声音隐忍而冷淡:“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听司徒侍卫说,子时有人夜闯王府,他追出去地时候便发现王爷躺在门口……如今皇上也知道了此事,一并认为是被前朝乱党所害。明日便会颁下赏赐给王爷压惊。”
“这么说,我竟然还变成了被乱党袭击的受害人……”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笑意渐渐弥漫到眼梢眉梢,看起来竟有一种魅惑众生的意味。
叶逢苏的心里却是一冷:“王爷……”
“没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没有表情的笑了笑,翻身坐起,慢慢整理身上的衣物。“逢苏,你先回宫里去。出了这件事,宫里最近必定要盘查清底,你们都要小心些。还有……打听王峥和被俘的燮羽士兵关押之所,尽快来告诉我。”
叶逢苏担心地望了他一眼。零点看 书犹豫道:“王爷,属下想不明白,既然有人已经知悉了你的计划,要与你为难,又为何要暗中通知我和葵将军,让我们逃过一劫?”慕容苏眼中暗光一跳,仿佛幽蓝的海面上燃起的火光。有着灼热又冰冷的温度。他眯起眼睛,低低道:“也许那个人自以为好心,想劝大家回头是岸……”
他地声音很温柔,但眼神却是冷的,冷淡的眼底弥漫着呼之欲出的怒火和不见血光的疼痛,烈烈的几乎要失控。叶逢苏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不忍再看,急急的说了一声“是”,便从密道中离开。
门外地风还在肆虐的刮着。慕容苏独自在黑暗的屋子里很慢很慢的走了两圈,然后替自己倒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终于走到门口,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门闩。
屋外落尽残叶地树下,正有佩剑女子负手独立。她的身上穿着极为简单的布衣衫裙,并不是王府里的绫罗绸缎,长发也并未梳髻,只用发带绑了垂在肩头,是未婚女子的发式。
慕容苏见了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于是月影先开口道:“你醒了?”
他也不朝前走。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她,淡淡问道:“这就要走了?”
她轻叹口气:“我还能留下吗?”
“如果你走了。让我怎么和别人交代?多少人在等着这一天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淡淡,脸上也没有表情,月影只觉得心里一痛,忍不住垂眉道:“你果然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