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荷包了四个鸡蛋的长寿面,还有一壶温酒,闻着就是十年以上的透瓶香。岳飞依照母亲交代,双手将鸡蛋面条端到月月面前放好,又取过一双筷子,想要夹起面来给月月吃。不知怎么搞的,这只手平日二十八斤的大刀玩得滴流转,今日这小小一双筷子,竟然不听使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岳飞鼻尖儿上已经见汗,才抄起几根细如发丝的面条,递到月月唇边,口里惶急问道:“生不生?”
李月月轻启樱唇,只衔住一根面条,慢慢吮进口中,答了句:“生……”一低头,两颊绯红,娇羞无限。窗外的偷窥人士已经换了王贵,几个小子都听见了这声清晰无比的“生”字,一个个捂着嘴憋到肚皮抽筋,才没有狂笑出声。
岳飞放下筷子,又待斟酒给月月饮。月月看见岳飞左手还倒拿着毛笔,因笑道:“岳郎,不忙。奴家老早听闻夫君写的一笔好字,可不可以写给奴家几个,也好应对这良辰美景。”说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一柄白纸折扇,打开来放在岳飞面前。岳飞取过砚台,月月轻挽衣袖,伸出纤纤玉手,为郎君研墨。岳飞一手举扇,一手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写了四个汉隶:“相敬如宾”。其字钢筋铁骨,力透纸背。个大如拳,铺满整个扇面。月月看了抿嘴一笑,接过扇子,凑在脸前,嘟起红唇,仔细吹干。又将扇子反过来放在桌上,拿过岳飞手中的斗笔,玉腕低悬,在背面也写了四个字:“白头偕老”。却是梅花小篆,字迹娟秀清丽,卓然脱俗。小夫妻相对一笑,下意识两手相碰,过电一般,急又分开。
一对小夫妻干坐了半晌,才又说了会子话,都觉的真有些饿了。岳飞就夹了荷包蛋,与月月你一个,我一个,分食了,自己又用了些羊肉。月月本就幸福到头晕,又贪着透瓶香香甜,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借势将脑袋靠在岳飞臂膀上,小声道:“飞哥哥,时候不早,我们,我们歇息去吧?”
岳飞一直心中惴惴,就是这个时候。闻言下意识说道:“不忙,不忙,还早……”
忽听一个大嗓门儿,在床底下叫起来:“还早啥?俺老牛就要憋死了!”
岳飞手疾眼快,一把抄起床边帷幔。果然是牛皋这厮,竟然将一副偌大身板儿,蜷缩在不足一尺高的床板底下,已经躲了个多时辰,加上尿急,着实委屈的紧,故此忍不住答话。
牛皋一见事情败露,知道要坏,顾不得脚麻腿拐,不要命的一头钻了出来,趁着岳飞又惊又气,一时发呆,两步窜到门前,拉开门闩跳了出去。这几下身手,不愧是练家子,基本功硬是要得。月月不知是什么妖怪,吓得“妈呀”一声,一头扑进岳飞怀里。
岳飞这下子真是着恼,转身将新娘子抱到床上放好,回手抄起顶门杠,指着牛皋后背喝道:“牛皋,你做的好事,往哪里跑!”随后就追。撵的牛皋“哇呀噻”乱叫,抱头鼠窜。绕着房子一逃,连带着汤怀等人,都是行迹暴露,鸡飞狗跳,四散而走。
这就叫:牛皋卧底听床脚,功亏一篑自现形。重色轻友岳鹏举,洞房棒打众师弟。
第三十九章兀术逞威白草谷
小叶学士此去东南,乘的是户部的官船。所打门旗,一面是“左卫将军”的虚职,一面是尚不为时人所知的“金行帮办”。为的是不要过于招人眼目,“闷声大发财”是也。 大船出了汴京东水门,满上白帆,前行不久,忽有一只小舟,顺流而下,直向官船冲来。小船船头立着一人,向着这边昂声大叫:“来的可是户部叶侍郎?停下,快停下……”偌大的官船,哪能说停下就停下?眼看两船就要相撞,大船上水勇齐齐递出长篙,才将小舟堪堪抵住。小舟顺水漂到一侧,靠在大船左舷。大船甲板,高出小船能有四、五尺。小船船头站立的那人,也不用人拉拽,自己一撩袍襟,纵身一跃,竟然从颠簸漂浮的小舟,直接跳上了大船。
叶祖珪原本在船头闲坐,看见此人身手,也是有些惊讶。旁边的兵勇,已经将来人团团围住。此人打量一下叶祖珪冠带,面露喜色,向着小叶高高拱手道:“沧州知州杜充,见过叶侍郎。”
小叶近观此人,黄面浓须,身材高瘦,眉宇间颇有些狠厉之色。当下也略略拱手道:“久仰,还请舱内叙话。”
来的这个人,却也不是无名之辈。知沧州杜充,与知登州宗泽,知齐州张所,知汾州吕颐浩,此四人者,皆正牌进士出身。却都是好言武事,且弓马娴熟,艺业不凡。在世风奢靡,重文抑武的大宋上下,算得上及其稀罕的物件。他们治下的厢军,往往比号称精锐的禁军,还要严整的多。也有好事者,并称这四个知州为“河北四柱”。当然这里所讲的河北,是指的大河以北,与辽国漫长边境之间的广大地域,而不是仅仅局限于现今刘光世治下的河北路。大宋朝北疆,绵延数千里,纵横几十州,偌大一道篱笆,边备早已是千疮百孔,朽烂不堪,就算有这四根“柱子”,又何能为?杜充还曾经上表,言士大夫不仅应该庙堂论道,而且应该能够“为军前驱,直陷敌阵”,方可为天下表率;极力主张开武科,“文、武同取士”。此表转到兵部,被尚书白时中批了两个字:“匹夫”。“杜匹夫”“勇烈”之名,由此也是流传在外。
杜充借着这次吏部考评,进京述职的机会,紧巴巴来找叶祖珪,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妹婿程刚求情。小叶跟姓程的并无太大过节,也就乐的作个顺水人情,答应到下个“递铺”(官办的公文投递站),就写信代为疏通。杜充目的达到,却是不走。原来他仔细读过小叶学士所做的策论、扎子,知道这个现今太师、太后脸前头的大红人,同样“喜谈兵法”,且一贯主张在“备边用强”。想借着这个机会,套套交情,拉拉人脉。
叶侍郎在中舱置酒,款待杜知州。小叶本就是假意应酬,可是杜充一句话,就吊起了他的胃口。
二人饮了数杯,杜充神秘兮兮道:“叶大人,在下闻听,辽国的东京道辽阳府,已经失陷于女真人之手啦!”
小叶沉默半晌,问道:“知州大人如何得知?”
杜充道:“还不是听那些逃过来的燕民说的。本官治下沧州,跟辽国燕京道、东京道都接界。辽国时局混乱,刀兵四起,每月都有几百几百的人逃过界墙来。”
小叶不由的问:“这些人现今安置在哪里?”
杜充哂道:“就是些贱民,还安置什么,都叫我砍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辽国的探子?”
叶祖珪瞪大眼睛,感到一阵的气血翻涌。知道此人现今不宜开罪,而且劝也没用。长吸了几口气,反而笑道:“几百上千人都砍了?砍的好,砍的好!知州大人真是好魄力,好手段!”心里感叹乱世草民,命贱如纸。这种事情,如今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心里默念:“姓杜的,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宾主言谈融洽,推杯换盏,相见恨晚。待到杜充酒足饭饱,他的小舟已经给叶祖珪的大船,带出了好几十里水路。杜充也不在乎,道了句:“如有驱使,莫不从命。”仍旧跳下小舟,自己解缆去了。
辽国东京道的事情,杜充席间一直语焉不详,大概自己也是所知有限。叶祖珪急差武乾英,派人去讯问。等到消息传回,已经走到建康的叶祖珪才知道,就在这个秋天,辽金之间,早已是风云突变。(起点中文网首发2。/book/1170234。aspx)
阿骨打在宁江州久攻不下,待到八月秋凉,使第二子完颜斡离不领军,转攻辽国东京道辽阳府。时任大辽国东京留守的,是大于越萧奉先的幼弟萧保先。东京道是渤海国旧地,萧保先为人苛酷贪暴,渤海人深恨之。萧保先得知女真来犯,急命东北路兵马总管高永昌,前去迎敌。高永昌出身渤海豪族,统帅大军号称八万,经年未见军饷,士卒大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早已与乞丐无异,何谈军心士气?只有本部部曲,万余轻骑,还算尚有战力。
双方对阵白草谷。高永昌见女真兵不满万,传令各部围击。却只有本部骑兵突前,其余皆不为所动。待两军堪堪接战,女真大队忽向两翼闪开,一批怪物,从其后阵冲出,蹄声如闷雷一般,向着高永昌迎面杀来。渤海人惯于骑射,当即箭如雨下。大队怪物竟然丝毫不为所动,队形严整,勇往直前,横冲直撞。只五百人,就将高永昌前军、中军,杀的阵脚全乱。女真各部趁机大呼向前,高永昌本部大败。其余各路数万兵马,竟然不战自溃。
白草谷之战,阿骨打第四子兀术,经年精心训练的秘密武器“铁浮屠”,首次出场亮相,便大获全胜。兀术挑选女真各部最强壮的战士,最能负重的巨马;人马全身皆覆铁甲,要害处厚达半寸;骑士手执长枪或狼牙棒,头戴桶状铁盔,与上身铁甲相连,只在面上开一道细缝向外观瞧。三匹马一排,用软皮索相连,以增加冲击力。冲阵时,每五至八排为一横列;前后横列,相隔五至六个马身。一旦发动,着实是势若山崩,不可阻挡。渤海人惯用的白桦木短骑弓,开弓之力不过六、七斗;单刃窄马刀也是分量轻,钢口次,根本伤不得人家分毫,完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稀里哗啦。
高永昌逃回东京,女真人尾随而至。萧保先闻听高永昌兵败。惊慌失措,担心让败兵入城,女真人会趁机杀入,故传令紧闭城门不开。高永昌走投无路,绕城奔走号呼。城内渤海人群情激奋,留守司兵马纵马弹压,双方爆发大混战,四处火起,浓烟蔽日。渤海人趁乱打开城门,高永昌残部蜂拥而入。漂亮小伙萧保先,终被乱刃分尸。
辽国军民自相残杀,女真完颜斡离不顺势挥兵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东京城。高永昌力竭遭擒,被押上城头腰斩。女真人随即大开杀戒,至第二日,各处挂满契丹人、渤海人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