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答道:“师伯都看见了,还需磨练,才能伐筋洗髓。”
“不急,再练个四、五年吧。”煮海说,“看到你铁臂师叔祖没有?”
“您说他老人家,刚才还在这里,说是往厨房去了。”弘法回答。
煮海对叶祖珪众人说:“苦也,我们有的罪受了。”然后又指着叶祖珪一众人对弘法道:“这几位是我领上山来的贵客,你先引他们去客房那边安顿,等会儿一起去小膳堂用斋。我自去寻师叔。”说完自去了。
到了住处,叶祖珪见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韩京不住的揉腿捏脚,哼哼唧唧。就嘱咐大家,山上晚间风凉,多加衣服。然后既不歇息,也不更衣,倒背着手,信步出门去了。
路上侧身让过三三两两去用饭的僧人,叶祖珪只管一直往里面走。越到后面,山势又高起来。小路随着山石宛转,盘旋而上,间或几间佛堂,皆寂静无人声。绕过一片矮松,一座小小的石砌院落沐浴在夕阳里。就见一个老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面朝外站在院中,身上好像镶了一层金色的光环。老人看着眼前的莽莽林海,低声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无一物,谈何容易?”
叶祖珪一见这位老人,强压内心的激动,朗声笑道:“老师教出两个反贼,闹的天下纷纷,自己倒在这里轻闲快活。”
老人闻言转身,见是小叶,略一错愕,随即也笑着开口道:“我说什么人这么无礼,专门揭老夫的疮疤,原来是你这个劣徒到了。”两人都是快步上前,把臂相视大笑。叶祖珪随即跪下,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口中说到:“一别数载,老师一向安好?”
老人将他扶起,说:“你我既是师徒,也算知己。不要闹这些虚礼。”
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名满江湖的铁臂居士周童,今年已经是八十四岁。三年前叶祖珪落水被救以后,多日昏沉不醒,被随行的家仆抬上宝顶山圣寿寺求治。正巧碰到周童云游,到寺中访友。不仅治好了小叶的癔症,还与叶祖珪谈古论今,结为好友。周童言小叶天赋异禀,周身充沛先天混沌之气。于是出手为其打通了七经八脉,并将佛门密宝,混元一气功的法诀,倾囊相授。然而小叶对老周亦师亦友,并未正式拜师。所以外界知道的还是周铁臂有两个高徒,一个是打虎英雄行者武松,一个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之一的金枪手徐宁。不幸这两人因为种种原因,先后投了水泊梁山。二人斩将夺寨,立下赫赫战功,都是令当今朝廷头痛的人物,也成了周童的一块心病。所以小叶说老周教出两个反贼,老周也是辩无可辩。
这会子叶祖珪见礼已毕,周童问道:“我教你的混元一气功,没有忘记了吧?”
小叶正色道:“每日子时,修习不辍。”
周童伸出两指,给叶祖珪把脉良久,方才说:“你身具异能,又兼天资聪慧,为师生平仅见。正所谓,不礼佛而在道,无咏梵而安禅。练功三年,已经还神化虚。如能倾你一生,潜心向禅,也许真的可以窥破大道,得成正果,成为数百年来之第一人。”
叶祖珪道:“学生志不在禅,而在苍生。”
周童指着山下说:“禅心亦在苍生。”
叶祖珪抬头望时,就见残阳如血,乱云飞渡。忽然变的亢奋起来,手指东北道:“老师,人若无防虎之意,虎必有吃人的心。学生观今日之局,我大宋承平日久,世风奢靡,民心潺弱,武备不修。而在那白山黑水,陇西漠北,到处是嗜血的豺狼,终日磨刀霍霍,无不对中原花花世界垂涎三尺。只怕过不了几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到那时胡骑呼啸,刀兵纵横,屠杀我兄弟,淫辱我姐妹。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佛固然慈悲,须知点化凡胎容易,超度恶魔却难。就连这些千年古刹,青灯木鱼,恐怕也是自身难保,玉石俱焚。老师熟读史书,当知前朝五胡乱华,我汉人男人为奴,女人为妓;鲜卑等族,竟将我汉人称为“两脚羊”,杀肉取食,动辄数万,骨骸成山,其惨状何以堪?学生时时如历历在目,常常至夙夜惊醒,汗如雨下。心知时不我待也,还请老师助我。”
周童闻言变色道:“果真如此,你我何能为?”
叶祖珪反倒恢复了常态,翻出折扇一抖,信心满满道:“古人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
周童眼里精光一闪,迅即黯淡,愈发颓然道:“自古没有奸佞当朝,而有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不然的话,我那两个徒儿……”
叶祖珪轻轻打断他的话说:“祸国肖小,欺上压下,结党营私,如今日之蔡京、高俅者,来日我必杀之。”
周童看着叶祖珪,面色凝重,沉默良久,缓缓的道:“也罢,如果真有良材璞玉,为师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成其如古之名将,方可告慰此生。”
叶祖珪听了这话,笑道:“良材璞玉,难道学生不是吗?”
周童也笑道:“要说高居庙堂,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为师也远不如你。至于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我看还是另选贤能吧!”
叶祖珪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师也。不过老师不用担心,学生这次给您带来一块何氏璧,老师见了,必定喜欢。”
韩京等人在客房等了一阵,不见叶祖珪回来,只好先跟着弘法来到膳堂。就见屋里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只有一大盆素炒的黄豆芽,白米饭若干。看着真象这膳堂门上的对联写的:
客来莫嫌茶味淡,
僧家不比世情浓。
一起上山来的煮海已经坐在那里,抬起筷子招呼道:“来,来,各位施主。周师叔不在厨房,不知去了哪里,贫僧已经让小沙弥去找了。我们先吃着,这山里夜露重,饭一会就凉了。”
了然恭敬的说:“这怎么使得,还是再等等。”
韩京早就饿了,拿起筷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夹起一大口豆芽,就往嘴里塞。刚嚼了两下,“呸”的一声吐在地上,俯身咳嗽连连。了然给他拍着后背,过了半晌,韩京才抬起头喘息着说:“呜呼,呀,这是什么东西,如此辛辣无比!”
煮海苦笑道:“施主太心急了,没等贫僧把话说完。这附近山上有一种野山椒,只有米粒大小,端的奇辣无比。此物只生在悬崖陡壁的高处,采摘不易。不知怎的,周师叔却是非常喜欢,说是怯寒去湿,在这山上吃正好。别人都受不了,他老人家就自己去摘,自己到厨房往菜里放,乐此不疲,谁想不吃都不行。如果在这里待久了,慢慢就会习惯了。初来乍到的,不免深受其害。”
“是谁在这里讲些个怪话,说我周童没事害人?”随着话音,从外面大步走进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可是面色红润,身轻体健。后面叶祖珪摇摇摆摆,跟着也进来了。
第二十一章 沉吟至今
众人都起来见礼,煮海笑着说:“师叔,晚辈见这位施主又着了您老人家的道儿,一时开个玩笑罢了。晚辈去了这几年,一直念着您老人家的野山椒,吃什么都不香呢!”
“是吗?”周童道,“那你就多吃一点。”
“那晚辈还是去取一盆冷水来吧!”煮海说完,苦着脸出去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别人只好吃些白饭。最多用煮海拿来的冷水,涮干净几根儿豆芽,吃一点。只有老周和小叶,毫不在乎,把一盆菜吃的精光,还不时大呼过瘾。看的韩京两眼发直,心里道:“这个福建子绝对是什么妖怪变成的,这个老的也是。”
不一会儿,饭菜全部告罄,众人都说饱了。周童道:“你们这些人远道而来,想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又看着岳飞问道:“你就是岳飞?”
“晚辈正是。”岳飞恭敬回答。
“你跟你师傅随我来。”周童说完,大步离去。
岳飞跟着叶祖珪去追周童,煮海赔着众人回到客房。坐下不一会,就见岳飞一个人跑回来,脸蛋兴奋的通红,对着众人就说:“老仙师同意收我为徒孙了,要跟我们下山去。”
煮海默默良久,才合掌道:“善哉,善哉。”又见七妹和幼萍都是一脸羡慕的样子,笑道:“贫僧观这两位小施主,俱是使剑。而且持剑一左一右,身形、气息是一个轻灵,一个沉稳。贫僧多年前曾经偶然得到一套《春岚秋水剑法》,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趁此机会传于你们,也算报答叶施主赠诗,醍醐灌顶之恩。”说完见幼萍和七妹都是瞪圆眼睛看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便又郑重解释说:“这套剑法看着简单,实则内含莫大威力,而且最适合你们双剑合璧使用。只要得到三分火候,不敢说纵横江湖,遇到高手,起码可以自保,护得周全。”
韩京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可是看着自己妹子欢呼雀跃的样子,话到嘴边,不得不又咽了回去。没好气问岳飞道:“你那倒霉的师傅呢?”
岳飞不情愿答道:“师祖留下师父谈话,说是今晚不过来了。”
韩京抱头倒在铺上,叹道:“你们都发达了,我大哥也不管我,弄的我白跑一趟。”
煮海道:“这位施主不必丧气,周师叔不是藏拙的人。你跟他下山,要是能常侍左右,定然会有所得。阿弥陀佛,贫僧看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真的?”韩京一骨碌爬起来,旋又倒下,“嘿嘿”笑个不停。只有了然默默无语,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众人被早课的钟声唤醒,却不见了然。洗漱完毕,又到昨日的小膳堂去寻,正巧老周和小叶也在。大家用了些白粥,一起来到大殿。小叶等人不由的暗自惊讶,大殿里面香烟缭绕,坐满了和尚,足足有两、三百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煮海身披大红袈裟,高居上首,法相庄严,引领众僧,唱咏梵经。众人见着靠近殿门,跪坐在最后的一个僧人身形有些熟悉,仔细看时,竟是那了然和尚,合十咏经,无比虔诚。
周童引着众人,在门外给上面释迦牟尼卧像行了礼,默默退了出来。周童道:“你们陪我到附近山上转转,顺便采摘些山椒。等吃过午饭,我们就下山。”
叶祖珪道:“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