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知汤阴后,闻有行旅客商,乃至僧道头陀,凡往北国者,必重金求购辽邦书籍、文稿。盖文书、公告,市井读本,文人著述,无所不买。遇有返回者,亦必醇酒美食待之,倾夜长谈,记下其所见所闻也。所得虽杂驳不纯,然积少成多,亦可管中窥豹,洞若观火。今以货殖之论,试为老师解之。
辽国诸路,赋税最多时,年不过得二百万缗。然天柞帝君臣日以游畋射猎为事,争比享乐,夸示富强。每年仅春狩秋围两项,既耗资一百二十万缗。其它大小饮宴……经年亏空,府库早已无银开支。只好卯吃寅粮,连年向长春州钱帛司借贷。此风上行下效,各地钱谷出纳混乱不堪。官员无饷,专事聚敛;吏员肆行不法,各地赋税,高者竟达到十之八九。百姓或恨之入骨,或畏之如虎。饿殍遍地,已无生路。各路皆反,只待其时。除却静江、羽林诸路禁军,辽国各路武勇军、怨军,既无粮饷,亦无甲器。不事掳掠百姓,不能一日苟活。一旦祸起萧墙,朝廷有何所依靠者?
更有甚者,我朝以岁币相要挟,索要冬珠。辽主无奈,催逼黄龙府北之女真诸部甚重。此冬珠者,需三九寒天,破巨冰入北海深处,方可得上品。此行当,须以十八九岁健壮少女为之。男人,或老弱、生育过的女子,入水即废。如此年至采珠时节,女真诸部家家号丧,户户新坟。其人怨恨契丹,无以复加。女真人作战悍勇不避生死,辽人边民作歌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今生女真部节度使完颜吴雅束之弟,名完颜阿古打者……”
李刚看着看着,眼睛紧紧凑到信前,再也不肯把头抬起来了。(起点中文网首发2。/book/1170234。aspx)
却说郸王赵焕,年方十八。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血气方刚的岁月。得知祖母皇太后垂青,父皇器重,用其出使外国大邦,喜不自胜。加上在宫里憋闷坏了,待到出的城来,更觉海阔天高,任其所为。不由意气风发,早把母后王贵妃的唠叨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天下之大,舍我其谁?
亲王出巡,仪仗煊赫,一路吹吹打打,先奔归德军。
来到行营,主持仪式,祷告祭文,安排老安祚灵柩启程,返还京师。赵焕一向不服木讷大哥赵恒,连带着对太子的老师,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好歹应付完祭奠,马上启程东行。
不多时,路过一处市镇,两旁百姓,纷纷跪倒在路边,恭迎亲王大驾。郸王正坐在车上,与骑马想随的多年伴读赵良嗣谈笑,却有一个青衣小童,牵一匹骏马,立在树下。见着郸王车仗过来,大声呼到:“赵大哥,赵大哥!”
立马有卫士上前呵斥:“亲王车驾在此,何人在此喧哗?”
那赵良嗣一看,认识此人,催马上前道:“不妨事,是我弟弟。”卫士闻听是赵伴读兄弟,也就拱手退下了。兄弟二人耳语几句,那少年就上马走了。
赵良嗣回来,郸王笑道:“阿良,孤王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赵良嗣扬了扬手中一个包裹,也笑道:“是我一个师弟,陈东。母亲又嫌我带的冬衣少,派他送了件皮袍来。”
郸王道:“其实不碍事。母后给我弄的各式皮袍,装了满满一大车。到时你穿孤王的就好了。”
赵良嗣笑道:“娘娘是让殿下去北国,贩卖皮袍吗?”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赵良嗣道:“过了固阳,有座报恩寺。庙内有高僧解说姻缘,据说极灵验的。殿下要不要去耍耍?”
赵焕少年心性,那里不好这个,闻言喜道:“好啊,好啊!孤王正想着,说不定这次能够阵前招亲,迎娶一位辽国公主回来。”
赵良嗣又笑:“殿下小心,她们契丹人从来不洗澡的。”
两人闹着,就在车上换了便服,撇了大队,只带十余个亲卫,上马扬长而去。后面跟着的副使,户部度支郎中罗用方,眼见着是不妥,终于不敢开口。只好圈了众人,在原地等候。
第九章 大救星
过了固阳城东不远,赵焕等人就来到这座报恩禅寺。虽然比不上东京大相国寺气象恢弘,但也是北魏过来的几百年古刹,香烟缭绕,游人众多。
知客僧见郸王一行人鲜衣怒马,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让到一间净室,吩咐伙头僧上茶,自己进去禀报了。不多时,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合十施礼道:“阿弥托佛,不知郸王殿下到此,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赵焕奇道:“孤还没有说,师傅怎地就知道孤是郸王?难道真的是能掐会算?来,来,赶快替孤王卜上一卦。”
老和尚微微笑道:“贫僧是本寺的方丈延净,会算卦的高僧另有其人。请施主跟我来。”说罢伸手在头前引路。
赵焕兴冲冲跟着走,不觉连过了几个院落,来到一处游人罕至的僻静小院门前。老和尚停下脚步言道:“郸王殿下,这位高僧佛法高深,性喜清静,轻易不肯见俗人。还请殿下将随从留在门外,只带一人随我入内。”(起点中文网首发2。/book/1170234。aspx)
赵焕不疑有诈,心道:“高僧不肯见那些俗人,但是肯见孤王。那么孤王肯定不是俗人了。”又看了看伴读赵良嗣,见他也是笑而点头。就吩咐侍卫在门外等候,自己带上赵良嗣,跟着老僧延净,走入院中。赵良嗣走在最后,待赵焕进去了,回身把院门关上了。
院中无人,静悄悄的,内里有一间禅堂。延净立在禅堂门口道:“阿弥托佛,师兄,你要请的施主到了。”
里面有人也是宣佛号:“阿弥托佛,请殿下进来吧!”
延净推开屋门,自己却不入内。只看着郸王和赵良嗣走进去,延净又在身后掩上屋门。然后转身,退到院门处站立。
赵焕进的屋来,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依稀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和尚,身穿灰色僧衣,披着褐色袈裟,两手合十而立。光头锃亮,头顶戒疤宛然。赵焕再看这个僧人相貌,觉得分外面熟,正在迟疑间,就听那僧人开口道:“怎么,殿下作了郸王,就不认的老师了么?”
郸王一下子惊的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喊出声来。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施礼道:“恩师,您老人家怎么会到了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了和尚?”
原来这个光头的僧人,竟是嵩阳学派的掌派大儒,赵焕幼时的启蒙老师,现今的永定军转运使李刚。李刚又给赵焕还礼,叹道:“殿下,一言难尽。为师现在也是边关重将,在枢密使童贯帐下听命。未曾奉诏,擅自回京,还私会番王,本身就是杀头灭门的死罪。加上老贼蔡京耳目众多,为师不得不出此下策。”
赵焕道:“恩师,那个老蔡京,虽然一贯没干过多少好事。可是学生这次要出使辽国,父皇问及他的意见,他对孤王竟是大加称赞,才让父皇定下决心。学生现在看着,这个蔡京,蔡元长,也还不是太坏。”
李刚看着赵焕,半晌才道:“不算太坏?殿下你可知道,此去辽国,乃是一处死地么?”
赵焕奇道:“恩师,不至于吧?历年有人出使,不是都好好的回来了吗?”
李刚拉着赵焕,到里面蒲团上坐下,说:“只是今年大不相同。为师问你,你父皇叫你出使辽国,所为何来?”
赵焕毫不犹豫答道:“冬珠。父皇为了那七颗夜明珠,愁的胡子都白了好几根。母后也告诉孩儿,叫孩儿一定跟那个辽帝耶律延禧,把上好的冬珠要回来。不然,就不给他岁币。叫他过年喝西北风。”
李刚面色阴郁道:“可是那大辽国北边不靖,哪里来的冬珠给你?”
“可是学生听说,”赵焕道,“辽帝延禧手里,有一串四十八颗定风珠,比父皇的夜明珠,还好上十倍。也许耶律延禧以社稷为重,就送给父皇了。父皇说了,只要辽帝给七颗定风珠,就把十多年所欠岁币一次给他,让他过个大肥年,连来年也不用愁了。”
李刚道:“耶律延禧要是能以社稷为重,大辽国就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同时心里叹道:“我们这位道君皇帝要是能以社稷黎民为重,大宋朝也要好上太多了。”
赵焕说:“辽帝不给珠子,孤王死活不给他一文钱。”
李刚道:“坏就坏在这里。辽国财政捉襟见肘,早就无以为继。目下,连亲王的官饷都发不出,遑论一般官吏士卒。得不到岁币救急,辽国一定会发兵来抢。”
郸王信心满满道:“那孤王就向父皇讨令,挂帅出征,杀的他辽兵,片甲不留。”
李刚苦笑着摇摇头道:“殿下,宋、辽都是万乘的大国,如果开战,非同儿戏啊。目下,童枢密正在西北兴庆府用兵。钱粮消耗,日以巨万计。江南局势又有不稳。东北再开边衅,只怕刀兵一起,不管胜负,殿下你,都注定是满朝上下的众矢之的了。到时候,那些御史言官群起弹劾,恐怕连你父皇,也保不了你了。”
赵焕不是傻子,相反,此子聪慧过人。听老师李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焉能还不明白。几天来的雄心,霎时化作冷汗出了。木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李刚见终于点醒了梦中人,趁机劝到:“为师为殿下计,为天下黎民百姓计,那些冬珠,寒不能衣,饥不能食,耗资巨万,于社稷何补?不如跟辽帝讨要战马,好歹给他些银两,我大宋所获更多。”
郸王脸色煞白,喃喃道:“孤王已经在母后面前夸下海口。若要不来冬珠,我母子定然失信于父皇。”
李刚叹气道:“此事为师苦思整日,竟也没有万全之策。我有个学生叶祖珪,为师才收到他的札子。此子经年研究辽事,胸襟才具,为师亦不如也。可惜远在汤阴,无法协助殿下度过此次难关。”
“汤阴知县叶祖珪吗?”一直站在旁边的赵良嗣笑道,“老师,圣上已经宣诏,任他为这次的宣赞副使,跟随殿下,出使辽国了。”(起点中文网首发2。/book/1170234。aspx)
“此话当真?”李刚闻言,“忽”的站起来道。
赵焕也反映过来说:“没错,恩师。昨个内省左班副都知,提举皇城司朱振,已经被父皇派去河北路传旨了。”
李刚终于哈哈大笑道:“好,好。天助我大宋,降生此人于我等!”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