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称不敢,任广又说:“任某已经叫人在望海楼备下酒菜,给几位压惊,还望不要推辞,大家一起交个朋友。柳老丈也请赏脸同去。”
王管家忙说:“怎么能让都头破费。”
“那这些孩子们怎么办?”汤二就问。
任广笑道:“一同去,一同去。”
众人见他如此说,又谦让了一番,这才一窝蜂牵着驴往前街上的望海楼走。汤怀喊道:“好啊,爬高楼去啊!”几个孩子发足就跑。岳飞回头看了看牛皋,牛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们一溜烟跑没影了。
坐落在十字街东南把角的望海楼,虽然称不上雕梁画栋,但是在这县城里,绝对是鹤立鸡群。连叶祖珪坐镇的县衙大堂,也要矮上三分。酒楼的老板孙掌柜,早年在东京作过大厨,见过世面,平日整治的河鱼湖蟹,远近闻名。更兼这孙掌柜乃是京东路那边登州府人士,因为从登莱地界运往京师的箱养或者冰鲜的海货,都是天气寒冷的时候,由济水河转到永通河往南,过黄河入汴水,其间的西水磨码头就在汤阴县城城东。所以孙掌柜仗着老乡关系,有时也能得些希罕食材。使得这家酒楼经营的鲁派海味在汤阴地面算的上独树一帜、很上档次了。十几年来酒楼几次翻新扩建,早已成了此地文人雅仕聚会,庄主员外宴客的首选之地。尤其是带有四面围廊的二楼,称得上汤阴一景。南来北往的很多客商,都以能够到此把酒登楼为荣。
货色上等,生意兴隆,这价格自然也是不菲。今天这几位除了王管家赔着自己东家来过几次,基本也都是站立侍侯之外,汤二、老马都不曾进去过,更别说几个孩子了。众人往南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望海楼门前。看着这临街五开间的门脸,楼顶上高挑的酒旗,汤二几个都有些迟疑起来。
任广从后面赶上来,刚刚要上台阶,就见老板的儿子,小孙掌柜笑眯眯从里面迎出来,老远就打拱道:“啊呀,原来是都头大人和几位贵客赏光,我说今天喜鹊一直叫个不停。”一边招呼,一边吩咐身后的伙计道:“还不把这位爷的驴接过去,栓到后院槽上喂着。”
任广笑骂道:“这时侯哪来的什么喜鹊,麻雀也没一只。”说着就招呼身后几位往里走,边走边问小孙掌柜:“怎地不见你爹?”
小孙就说:“老爷子昨天应付周老爷家的寿筵,折腾到天明才歇。今天说是腰腿疼犯了,就没起,午饭都是我娘端屋里炕上吃的。别提了,这大热天的,我爹又叫把炕烧上了,说是捂一捂就好了。嗨!这里屋跟蒸笼似的,我都不敢进去。咱就别光说话啦,几位快到里面坐下。”
众人进的楼来,眯起眼睛打量,也许是时间还早,西晒的很,楼下的食客不多。只有靠东窗荫凉的地方散坐着几桌,西厢桌子隔着门窗上的竹帘也是晒着,根本没人去坐。
汤怀进的堂来,抬腿就要往楼梯上蹦,被岳飞一把拽了回来。小孙这才看见跟着的几个后生,都是粗布短衣,不像是有钱人家少年,看样子又不像小厮,正不知往哪里安排,就听任广低声说道:“一会儿大老爷过来,今天还是到楼上。”
“大老爷,哪位大老爷?”小孙掌柜问。
“就是本县叶大老爷。”任广伏在小孙耳边说道。
“真的?”小孙不禁喜形于色,“老任,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这就告诉我爹去!”
“哎,你,”任广一把没拉住,小孙就往后堂跑了。
任广无奈,自己领着众人上到二楼,拣东北角雅间坐了,自有伙计上茶。马铁枪见几个孩子按耐不住,就对岳飞说:“去玩儿会子吧,可别走远了。”岳飞答应着,汤怀早就窜了出去,跟牛皋两个在四下的围廊上“扑腾扑腾”乱跑。
岳飞带着李显走到外面,就见一轮鲜红的夕阳,斜斜的往远处的西山上挂去,仿佛把漫天的云彩都点着了。下边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人来人往,骑驴推车,挑担提壶,熙熙攘攘。有纶巾折扇的书生,互相打拱招呼,高谈阔论;也有翠袄粉裙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对着路边的店铺指指点点。不时响起小贩儿的叫卖声,嗓音悠长。往东边看,红砖灰瓦的房屋,鳞次栉比;炊烟初上,缠绕着白杨绿柳,一直漫过东关那座土城楼,不见尽头。远处永通河上波光点点,白帆片片,依稀可见。这岳飞凭栏望远,竟看的痴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李显在后边拽他,岳飞回头看时,李显就说:“大哥,师父唤我们哩!”
岳飞领了几个后生回到隔间里,见八仙桌子上首,不知何时坐了一人,穿着寻常的青布长衫,二目灼灼,看着自己,不是方才县衙大堂上的叶大老爷是谁?岳飞就待上前见礼,叶祖珪笑道:“罢啦,罢啦,这里不是县衙,就不必多礼啦。”岳飞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几个孩子都跟着行礼。叶祖珪对旁边侍侯着的小孙掌柜说:“给他们几个小伙子寻一张桌子,多上几笼大肉包子,叫他们吃饱了,出去街上玩耍吧!”
伙计领着几个后生出来往楼下走,马铁枪追出来叮嘱岳飞:“看好他们几个,不准再欺负这位牛家兄弟了。”
岳飞回答:“那不能,师父你放心。”
马铁枪又说:“别玩的太晚了,天擦黑就回来,我们还要赶回家去呢!”见岳飞答是,才看着他们去了。
兄弟几个下的楼来,围着一张桌子坐了。小孙掌柜马上吩咐伙计,端上来五大笼热腾腾喷香的白面羊肉包子,又上了一大盘烧得红彤彤的酱牛肉,一大盘烤的焦黄松脆的油酥烧饼,一海碗碧绿的海米冬瓜汤。哥儿几个眼神都看直了,口水好玄没流下来。等到小孙掌柜转身上楼,牛皋也顾不上腮帮子肿痛,两手抓过一张烧饼就往嘴里塞;岳飞一双筷子探出,只管把那牛肉流水般送进虎口,速度比牛皋更胜三分;汤怀这边向包子发动恶狠狠的进攻,李显那里抱起汤碗就往嘴里灌;王贵一手抓上一张烧饼,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包子,来回的乱啃。看这小几位的吃像,大有把整座酒楼都扫荡一空的架势。看的旁边桌上的食客们纷纷侧目,出筷的速度也不由的加快的许多。老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古人诚不我欺也。
就在楼下几个小子一门心思,据案大嚼的时候,楼上叶祖珪他们桌上才上来几个凉菜。小孙掌柜端来一壶酒,给每个人都满上,笑道:“这是老乡从山东捎来的透瓶香,端的劲儿大,又叫三碗不过岗。传说好汉武松,就是喝了这酒才打死老虎的。”
汤二凑过去闻了闻,连说:“真是好酒,好香。”
马铁枪就说:“赤手空拳能打的死老虎?我却不信有这事。”
叶祖珪心里道:“等日后你见了他师父,就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了。”
王管家偷眼看了看叶祖珪,说到:“禁声,不要讲那些梁山的贼寇!”
叶祖珪发言道:“不管他,贼寇喝得好酒,我们就喝不得吗?”端起酒杯,“呲喽”喝了一口,又说:“干了,都干了,不要不爽快。”
众人也都喝了。王管家就说:“小民们不知那一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能跟大老爷同桌饮酒,我们几个真是祖宗面子上都跟着有光彩。”
汤二就说:“可不是咋的,就怕说出去没人相信。小人到现在了,还是好像做梦一般。”
柳老丈、马铁枪也是连连点头。叶祖珪听得不耐烦,正要开口阻止他们几个罗嗦,就听着“扑腾腾”从楼下上来个人。
第五章 食不知味
转眼进来个矮胖的老头,满脸油光光的,穿一身细麻布短衣,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一边给叶祖珪施礼,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我说,是哪个老伙计,原来是叶大老爷您老人家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那个什么,三生有幸。”
叶祖珪学着他的胶东口音道:“我说,老孙掌柜,不是说你犯了腿疼,下不了地吗,怎么跑得比谁都快?”
孙掌柜又连连作揖,道:“叶大老爷,您老人家门庭高贵,又作的京城里头大官儿,就连宫里头的御宴,也是吃的。看顾我们小老百姓,才来到我们这小地方。小店这些不成器的玩意儿,胡弄别人还行,根本就入不了您老法眼。平时我们可是烧高香都请不来啊!小老儿我一听说您来了,喜的我连病根儿都一起去了!”
叶祖珪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哈哈大笑,就说:“老孙你就别贫嘴啦,坐下一起喝两杯!”
孙掌柜正色道:“小人离开京城一十九年,好容易来个行家,怎么能叫底下那些半吊子师傅掌勺。坏了敝店的名声事小,败了您老人家的兴致,小老儿一家担待不起。”说着就告罪,往灶间去了。小孙掌柜一边更加小心侍侯。老掌柜去了不大一会工夫,几个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小二,就吆喝着,把热菜连续不断端了上来。
“来啦,黄河金翅大鲤鱼!”
“干烧海参!”
“油焖大虾!”
“葱爆响螺!”
“酸汤羊肉!”
……
饶是柳老头见多识广,王掌柜常年在大户人家厮混,面对这一盘盘美伦美央,香气扑鼻的菜肴,眼睛和鼻子都感觉有些不够使;马铁枪跟汤二更是受到了一定的刺激。愣了半晌,汤二放下筷子,心里叹道:“乖乖,这盘子里摆的跟一幅画似的,叫人怎么舍得吃下去?”
这时候,竹帘一挑,进来两个描眉画眼的女孩子,都是十六、七岁年纪,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拿着云板。小孙掌柜就说:“怎么这半天才上来?”转身问叶老爷:“不知老爷要听些什么曲儿,京城里头好些新词,她们两个都学过的。”
叶大老爷懒洋洋说道:“我这里今天有些事情要谈,小曲等下次再听吧!我看菜也上的够啦,你也去忙别的,不用跟着了。”
小孙掌柜领着两个女孩子出去,叶祖珪朝任广一努嘴,任广咽了一口唾沫,掏出一把铜钱,借着给女孩儿打赏,也跟着出去了。
听见叶大老爷说是有事情,汤二他们几个人更加惴惴不安。叶祖珪只管说:“来来,吃,吃!不要叫这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剜下一块鲤鱼腮边的嫩肉,放进嘴里品尝。
王管家没敢动,老柳也就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