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深谙奇正之道!”宋如意拍案赞叹。
“军师之意,也能合围?”太子丹颇感意外。
“如此战法,乃臣与平原君共谋也!”宋如意先行申明一句,霍然起身,走
到地图前指点道,“太子且看,涞水从西北向东南而来,两条易水从西向东而来
,在涿地之南交汇,三水夹成一个广约百里的大角。秦军兵临南易水,若不能越
过涞水,终不足以威胁燕代!秦军果真北上,则我军只在涞水以北之燕南山地卡
住咽喉要道,三路大军同时猛攻,秦军背后是易水涞水,退不能退,只能被我军
三面夹击!如此形势,岂不是合围猛攻乎!”
“王翦乃当世名将,宁不见此危境?”太子丹依然一脸疑云。
“王翦灭国,不过一战耳耳!”赵平很有些不以为然。
“灭赵之后,王翦已经骄狂不知所以了。”宋如意补了一句。
“也好。但愿上天护佑,存我燕代!”终于,太子丹首肯了。
幕府散了饮宴,宋如意送太子丹到了燕军幕府,两人又秘密会商到暮色降临。太子丹着意问了燕代两军的诸般情形。宋如意回禀说,辽东精锐配给赵平做了
中军主力,老燕军二十万分做两部,做了另外两大营的主力。太子丹皱着眉头问
了一句,既然燕军是三大营主力,何以三大营主将都是旧赵大将?宋如意说,以
人数论,燕军是主力;以战力论,只怕还得说代赵军是主力;三大营主将是赵平
一力所坚持的,不好变。为甚大燕国出兵三十万,没有一个主将?太子丹满头白
发下的黑脸很有些不悦。宋如意说赵平认为燕人不会打仗,他实在不好辩驳。岂
有此理!燕人不会打仗,当年齐国七十余城是谁家破的?太子丹更是不悦。宋如
意却不说话了。默然良久,太子丹突兀又问一句,先生宁不为荆轲复仇乎?宋如
意一声哽咽,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自己的处境:赵平原本倒是下了军令,教他做东
路军主将;奈何他这般任侠之士从来没有过军旅阅历,初次聚将分配军营驻扎地
,他连骑兵营地与步兵营地的区别都不清楚,各营之间的方位、距离与金鼓号令
之间的呼应更是不明,惹得赵军大将们一片嘲笑,燕军大将们人人羞愤不语;无
奈,他只有回到中军幕府,还是做了案头谋划的军师。
“虽则如此,臣已决意效法太子,以慰荆轲魂灵!”
“先生能自领一军?”
“不!臣已秘密相约燕赵剑士百人,冲锋陷阵死战易水!”
太子丹没有说话,默默点头之际,麻木僵硬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宋如意知道
,那不是太子丹的悲伤,而是太子丹绽开的一丝笑容。这个心如死灰的燕国领政
太子,已经没有任何事值得他悲悯了。默然良久,宋如意解下酒袋,深深一躬道
:“邦国危难,太子自领三千缟素死士而来,臣无以为敬,敢请与太子做诀别之
饮!”太子丹还是没有说话,只霍然起身,摘下帐钩上的酒袋,对宋如意相对深
深一躬,不待宋如意说话便举头汩汩大饮,双手颤抖,酒水喷洒得脖颈衣甲处处
都是。宋如意静静地看着,眼前蓦然浮现出太子丹与荆轲在易水壮别的情形,心
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大约只有在这等生离死别的关头.如荆轲宋如意这般士
侠才能显现出异乎常人的冷静坦然。太子丹饮完,宋如意再次深深一躬,双手将
酒袋一举倒过,一股清亮洁白的马奶子酒便准确无误地灌进了腹腔,一口气如长
鲸饮川般吸干,一滴酒不洒,干净利落得令人惊讶。太子丹愣怔一阵,陡然伏案
放声恸哭:“若得荆轲在国,先生襄助,燕国何得如此危局也!”
宋如意淡淡一笑,深深一躬,头也不回地去了。
九月初三,燕代联军的特使飞马抵达秦军幕府。
赵平的战书激昂备至,秦军大将们听得头皮发麻,却是想笑不能笑想骂不能
骂,只能黑铁柱般矗着不动。原因只有一个,上将军王翦没有一丝表情,板着脸
睁着眼仿佛钉在帅案前一般。特使将战书念诵完毕,王翦对身旁矗立的中军司马
淡淡一句道:“回书,旬日之后会战。”特使高声道:“敢问上将军,究竟何时?战场何地?”不料,王翦却站起身已经走了。特使正欲趋前追问,大将辛胜猛
然跨前一步,拦在了当面道:“回去禀报赵平姬丹,甭当真以为这是古人打仗!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想哪里打哪里打!想甚时打甚时打!”特使黑红着脸正要
说话,却见秦军大将们人人怒目相视,再不说话,转身腾腾腾出了幕府。
晚饭之后,聚将鼓咚咚咚连响。待秦军大将们陆续赶进幕府大厅,王翦已经
拄着长剑站在了那幅两人高的燕南地图前。中军司马一声禀报:“三军大将全数
到齐!”王翦长剑点上地图,沉稳利落地说了起来:“诸位,燕代联军本是弱势
,今却急切求战,此中必有机谋!敌军谋划不明,我军灭燕便无必胜成算,而大
好战机,也会稍纵即逝。何以如此?今秋不能灭燕,燕国便有喘息之机稳定国势
;代赵,亦有借燕之力死灰复燃之可能。为此,我军必得一战而灭燕代军力,安
定北方!此中之要,在明白破解燕代军之图谋,而后确定我军战法。”
“赵平机谋,不难明白!”
“李信且说。”王翦历来嘉许部将直言。
“燕代联军合兵四十余万,分作三路守在涞水西、东、南三面。仅此驻扎之
势,其图谋一目了然。”李信看着地图,手臂遥遥指点,“以赵平、太子丹谋划
,必欲我军渡过易水,再渡过涞水,而后开赴燕南涿地会战;如此,则我方重兵
两次涉水之后人马疲惫,燕代必然图谋乘此时机强兵袭击。”
“正是!”大将们异口同声。
“既然如此,我军该当如何?”
大将们见上将军没有下令,却认真问策,目光不禁一齐盯住了李信。毕竟将
军们对燕代联军的图谋,谁也没有这个司马出身多读兵书的李信看得透彻,彼既
洞察,必有成算。可是,李信却满脸通红道:“末将只揣摩敌之图谋,至于破敌
之策,尚无定策。”王翦一点头道:“无妨。将军已经料敌于先机,诚为难得也!”一转身走向帅台,便要下达军令。却听背后一个粗厚嗓门高声道:“此战不
难!诱他南下,就我战场便是!”王翦脚步猛然站定在石阶,没有回身便冷冷道
:“王贲,战事无大言,你且说个备细。”说罢走上帅台插好长剑,一张黑脸森
森然盯住了自己的长子。王贲熟知父亲秉性,一步跨出将军行列,走到大板地图
前指点道:“上将军、列位将军,请看燕代联军部署:主将赵平亲率最大一支主
力,驻扎在联军西北方,这一大营,距离燕代另外两大营足有两舍,六十余里,
距离我军也最远。原因何在?此地最靠近代国,正是越过涞水进攻代国的咽喉通
道!也就是说,代军名为联燕抗秦,实则以护卫代国为第一要务。或是太子丹、
宋如意等燕国将士懵懂不知兵法,或是赵平以统帅名义自行其是,总归是此等部
署一直没有变化。”
“敌军情势图谋,李信将军已经说清,你只说如何打法。”
大将们正听得入神,却被王翦冷冷一句插断,不约而同地一愣,倏忽之间,
却又释然:这是上将军严于责亲,不想教王贲过分张扬,故而将料敌洞察之功记
在了李信头上。李信正要说话,王贲却指点着地图又昂昂然说了起来:“此战之
要,只在我军一部先行佯攻代国!如此,赵平必率联军南下寻战,以求保全代国!如此,我军可不过易水涞水,而在易水之西坐以会战!”
“好——”满厅大将齐声一吼。
“王贲将军妙算!”李信特意高声赞叹了一句。
“也好。谁愿做佯攻之师?”王翦不加评判,立即进入了部署。
“我部愿为佯攻之师!”又是王贲慨然请命。
这次没有人争。历来军中传统,将士皆愿正面战场杀敌立功,极少有人在没
有将令的情势下自请长途佯动奔袭,以斩首记功的秦军更是如此。王贲既出战策
既已经为上将军与大将们一致认可,自请佯攻也在情理之中。当然,更重要的一
条是,王贲部剽悍灵动,其时秘密驻地又正在燕代两军之间的隐秘河谷,向代国
进军位置最佳,实在是最合适不过。凡此等等,大将们便没有一个人再来争令了。王翦目光巡睃一遍,立即抽出一支令箭道:“好!王贲部明晨立即起程,大张
旗鼓进逼代国!待燕代联军南下,王贲部立即回师,袭其侧后!其余各部,全力
备战,修筑壁垒,等候燕代联军南下会战!”
“嗨!”举帐一声吼应,王翦的调遣部署便告完毕了。
次日清晨,王贲的三万铁骑从易水东岸的河谷地带大张旗鼓地出动了。王贲
选定的进军路线是:先向涞水上游进发,若燕代军仍不南下,则渡过涞水猛攻代
国,逼联军做出抉择。这次奔袭若是真实的灭国之战,仅行军也得旬日之久。然
则,唯其佯动,王贲不计其余,只以赵平知道秦军北上灭代消息为要。为此,王
贲部虚张旗帜声势,浩浩荡荡若十余万大军一般。
自此,灭燕大会战拉开了序幕。
秦军攻代的消息传开,燕代联军大营顿时出现了奇妙的格局。
最大的变化,是联军原定的守株待兔战法完全无用了。因为,以代军为事实
主力的联军绝不能听任秦军灭代,必须改变战法,而如何改变,仓促之间实难达
成共识。听了宋如意密报,太子丹顿时恍然:与燕国相比,赵国后续势力代国才
是秦国的劲敌。秦人与赵国血战多年,自然将赵国当做最大祸患,不攻代而先来
攻燕,本来就是违背常理。如今秦军大举北上攻代,这才是秦军兵临易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