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稀疏了。项燕心下一紧,立即派出项梁赶赴郢寿请见楚王。楚王负刍也没有明
白说法,只当即召来几位重臣小朝会聚商。世族大臣们却是直截了当,异日同声
地质询项梁:以楚军之强,士气之盛,为何始终没有大举猛攻秦军?项梁反复陈
述了秦军壁垒森严的防守战,申明了楚军若一味强攻只能徒然死伤的实际情形。
然则,大臣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楚王负刍始终皱着眉头反复只问一句话:“秦军
果真如此之强,如何不攻我军,跑到淮北炖羊肉来了?”大司马景柽立即跟了上
来道:“秦军不敢攻我,足证其力弱!我军半年不大举破壁,非士卒无战力也,
实将之过也!”项梁脸色铁青却百口莫辩,只好硬邦邦一句问到底:“敢问楚王
并诸位大人,粮草辎重究竟要否接济?”“要则如何?不要又当如何?”令尹昭
恤终于说话了。项梁愤然道:“不要接济,末将即行禀报大将军,项氏自回江东
,各军自回封地!要接济,大将军再行禀报方略!”项梁撕破脸皮胁迫,举殿反
倒没有了话说。大战在即,毕竟不能逼得手握重兵的项氏撒手而去。楚王负刍立
逼各大臣说话,一番折冲,最后议决的王命是:各大族封地继续输送粮草,同时
,一个月内项燕必须大举破壁胜秦!
“岂有此理!刻,刻,刻舟求剑!!”
项燕听完项梁诉说,一拳砸翻了帅案,愤怒结巴得连楚人最熟悉的故事也几
乎忘了。然气呼呼地绕着幕府大厅转悠了不知多少遭之后,项燕还是冷静了下来
,吩咐中军司马击鼓聚将部署大举攻秦。项梁大惊阻止,项燕却淡淡一笑道:“
楚军若无一次正败,老夫的淮南抗秦便休想实施。攻。声势做大,不要全力,江
东精锐不出动。”项梁见父亲眼中泪光闪烁,二话不说便去部署了。
次日清晨,楚军从平舆、寝城、汝阴三大营垒一齐开出,向秦军营垒发动了
最大规模的一次猛攻。六十余万大军横展三十里,苍黄秋色翻卷着火红的烈焰向
整个黑色壁垒漫天压来。秦军营垒中鼓声如雷号角大起,暴风骤雨般的大箭飞石
顿时在碧蓝的空中连天扑下。与既往防守不同的是,待楚军浪头不避箭雨涌到秦
军营垒之前时,垒前壕沟中骤然立起了一道黑森森人墙——秦军的重甲步卒出动
了!盖营垒防守战与城池防守战稍有不同。城池防守,上佳战法是郊野驻军,以
远防为外围线,尽量避免敌方直接攻城;然若兵力不足,缩回城池亦常有之,毕
竟,城池高厚,攀爬攻杀之难远甚营垒。营垒防御战不同处,则在敌军大举攻杀
时必须于壁垒之外设防。毕竟,无论箭雨飞石如何密集,大军都有可能汹涌越过
壕沟扑到垒墙之下,而垒墙无论如何高厚,究竟不比耗时多年精心修建的城墙,
被巨浪人流冲垮踩垮的可能性大大存在。唯其如此,面对楚军第一次正式大举攻
杀,秦军第一次出动了重甲步卒。
重甲步卒是真正的秦军精锐。若以秦军自身相比,秦步军锐士之战力尚在秦
骑兵战力之上。且不说秦步军之强弩以及种种大型攻防器械,单以步军结阵搏杀
之战力而言,其时秦步军已经超越了战国前、中期赫赫威名的魏武卒方阵。其间
根源在两处,一则是秦军兵器甲胄更为精良,二则是秦军的尚武传统在军功制激
励下士气臻于极盛。如此之秦军重甲步卒在楚军大举攻杀之前悄然隐伏壕沟,此
时突然杀出如同一道铁壁铜墙骤然立起,楚军的汹涌巨浪立即倒卷了回去……大
约半个时辰的浴血搏杀,满山遍野的楚军终究不能破壁而入,项燕下令鸣金收兵
了。
“上书楚王,禀报战果。”
项燕拿着中军司马送来的伤亡计数,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战,楚军三大营共
计战死三万余,重伤六万余,轻伤不计其数;而各营军士自报杀死杀伤的秦军人
数,总计不过三千余。这次的上书特使,项燕没有再派项梁,而是派了昭氏大将
昭萄。三日后昭萄方才归来,给项燕带来的王命是:秦军壁垒强固,大将军当另
行谋划战法,伺机大破秦军!王书没有再提一个月胜秦的前约,也没有再提粮草
辎重。昭萄则说,只要大军抗秦,粮草辎重该当不会出事。果真楚军因粮草不济
而退兵,毕竟对谁也没有好处。项燕知道,尽管这是老世族大臣们的无奈决断,
然毕竟不再汹汹逼战,他便有了从容谋划的余地,未必不是好事。
于是,项燕不再计较种种龌龊,开始谋划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方略。
八、淮北大追杀 王翦一战灭楚国
浴盆的蒸腾水雾湮没了幕府寝室,王翦的思绪闪烁着清冷的杀气。
倏忽深冬,秦楚大军的相持已经十个月了。秋冬的萧疏在淮水岸边并不如何
显著,林木依旧是一片绿色,山塬依旧是一片绿色,若非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秦军将士们几乎忘记了这是冬天。只有王翦清楚地知道,这是与楚军相持的第
三百一十三天,到三月末便是整整一年了。十个月来,大势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楚军一波又一波的挑战攻杀,终于没有了最初的气势锋芒,截至两月前那场全
军大举攻杀被击退,楚军可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了。入冬以来情势颠倒,秦军
将士开始纷纷请战了。无论兵士还是将军,都摩拳擦掌地嚷嚷着一句话:“入楚
是来打仗的!不是窝冬蹲膘的!”前日降雪,营垒中又是一片嚷嚷:“这叫甚雪
,轻软得正好擦汗!打仗正好不热不冷!”尽管王翦重申了军令,严禁一兵一卒
踏出营垒,可那纷纭喧嚣的奋奋然叫喊之声,却是谁也无法遏制的。
在秦军历史上,不乏苦战对峙。然无论如何对峙,认真打仗总是经常有的。
如这次十个月对峙而不出营垒一步,实在也是闻所未闻的第一次。在秦军将士们
眼中,这简直是令人咋舌的奢侈。十个月中,除了修筑营垒与应对楚军挑战骚扰
,终日大起明火军炊杀牛宰羊肥吃海喝,人人都变成了黑铁塔一般的莽壮大汉。
秦人话语,只咥饭不劳作叫做“蹲膘”,说是猪一般只管吃喝长肉,除了绕着猪
圈哼哼叫转***便无所事事。如今只吃不打仗,不是活生生蹲膘么?尽管天天都
有军阵攻杀操演,将士们也是终日汗水淋漓,然只要不是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依
然是都觉得一身力气憋得难受。于是,各种大使蛮力而平目无以消受的游戏处处
生发了。跌跤、较射、角力、劈杀、剑术、骑术、举石、击壤、投石等等等等不
一而足。甚或吃饭的速度、饭量的大小、脚步的快慢、步幅的长短、爬树的高低
、腕力的强弱,也都成了较量的游戏。但是,最普遍的军营游戏还是两种:投石
与击壤。所以如此,原因在二。一则,这两种游戏是王翦将令所定:兵士抛石,
远距必须至少达到抛石机的六七成之远;抛石击打之准确,必须至少达到击壤高
手的八成命中!二则,这两种游戏可参与人数不限,能集群较量而声势最大,最
为将士们热衷。分而论之,投石为典型的军中游戏,而击壤则是古老的民间游戏。
所谓投石,便是石头掷远比赛。秦军之投石,除了士兵个人较量,尚以抛石
机为尺度衡量,则更见难度。盖战国之抛石机,大体是将十二斤重量的石块,射
出三百步距离。秦国器械精良,抛石机之机发距离只远不近。若以此论,商鞅之
秦制六尺为步,一尺大体今日八寸上下,则三百步为秦尺一千八百尺,合今日一
千四百余尺,公制将近五百米;秦之重量,一斤大体为今日市斤之半(五两余)
,十二斤大体为今日六斤上下。也就是说,抛石机能将六斤重的石块弹射出四百
米左右。如此距离,已是惊人。而其时有军中猛士者,投石距离竟能直追抛石机
,更为惊人。《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引后世《汉书》云:“甘延寿投石拔距,
绝于等伦。”又引张晏云:“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延寿
有力,能以手投之。”也就是说,西汉时尚有如此猛士,战国之世便当大有人在
了。以王翦初定之标准,秦军的投石较量,便是要将当时十二斤重的石头掷出至
少二百步。若以射箭之“百步穿杨”一说,则如此距离已经超过了寻常的单臂弓
射程!显然,这种投石较量,是要大大提高秦军士兵的实战膂力。若能人人投石
超过两百步,则战场掷出长矛之距离,当至少在百步上下,等于人人可以将长矛
如同射箭一般激发投出。漫天长矛森森然呼啸扑来,其威力可想而知。
相对于投石掷远,击壤则是训练准头之游戏。击壤者,远古游戏也。击壤是
伴随着那首古老的《击壤歌》流传于战国的,唱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那是一种最为简单粗朴的击砖比赛:
将一排厚厚的大砖立到地上,人站在事先划定的界线上,以一块“击砖”掷向远
处矗立的那排大砖,击倒越多胜绩越大,空击则受罚。两千余年后,这种游戏依
然流传在秦川村野,秦人呼之为“打官”,其名称之源流演变不可考矣!亦偶有
民俗文化学者惊呼为“土保龄球”或“保龄球鼻祖”者,此乃后话也。显然,秦
军士兵之击壤游戏,其实是与投石游戏相配套的准确击打训练。
如是十个月过去,士兵们的投石距离越来越远,达抛石机六七成之远者也越
来越多。各营大将赳赳来报昂昂请战,王翦总是淡淡一笑:“急甚?投石尚未超
距,再练。”不管大将们如何嚷嚷,王翦只此一句回应。若有纠缠不下者,王翦
便捧出秦王不许轻战的书命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