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循着原路回来找人,在米铺前转了一圈,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小穆跑去开车,小满回头看看慢腾腾数蚂蚁的两人,没来由地觉得孤单,冲进人群对着刚开进城的战士大叫:“英雄,谢谢你们,谢谢!”
原本杂乱的声音渐渐汇成洪流,大家都在叫喊,而归来的士兵皆是泪流满面。小满笑得脸上发僵,狠狠把水迹擦干,兴冲冲跑回顾清明面前,站得笔直道:“顾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也要打鬼子!”
对他湘湘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从顾清明身后探出个鬼脸,笑道:“就会放马后炮,鬼子都跑了!”
“话不能这么说,”顾清明看得好笑,不着痕迹地将她揽住,正色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很多年,鬼子可没那么容易打跑!”
湘湘浑身一震,将脸塞进他地臂弯,红得像个煮熟的虾米。
第四章 **二十八年十月十ri
“君山,你太过分了,怎么把平安藏起来,还饿得这么瘦!”湘君打开门看到是他,眉头一拧,满脸嗔怪走出来。与前些天相比,她情况好了许多,现在不用别人帮忙也收拾得十分齐整,也知道贪漂亮了,今天换了件十分合身的织锦缎旗袍,花色艳丽,看起来神采飞扬。
薛君山眼睛一亮,却立刻察觉不妥,见小满和湘湘目光闪躲,一人头上敲了一记,挤出满脸笑容迎了上去,湘君打开他的手,愤愤道:“别老是去抓共产党,那都是些好学生,做人要有点良心!瞧你脏成这样,快去洗干净,不然不准进房间!”
薛君山终于明白哪里不妥,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始终不敢面对那惨痛的往事。薛君山略一失神,看到胡十娭毑慢腾腾从后院走出来,轻声道:“娭毑,我回来了!”
胡十娭毑眼一瞪:“还不快去洗澡吃饭,难道等我们跟你开庆功会么!”
薛君山尴尬地笑:“怎么敢劳烦您老人家,我就是不想开会才早早溜回来。这次真是窝囊,鬼子已经退回去了上头才反应过来,我们追着鬼子屁股打还给他们溜了,我们明明追过新墙河,打得真痛快,上头又拼命要我们撤回来。我看薛岳也只是喊得凶,真正打仗还是要用湖南蛮子这套。”
薛父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湖南蛮子,除了蛮劲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置疑上头的话,他们打地仗比你过的桥还多,你不过打过一次就敢吹牛皮,都三十几岁了,怎么还不知天高地厚!”
薛君山脖子一缩,悻悻地拖下象征胜利的军装,溜到后院杂屋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收拾得清清爽爽出来,发现小陈正等在门口。心下十分不快。当初为了找个kao得住的人护送湘君母子,他才临时认了这个兄弟,只是小陈似乎并没有把人照看好,虽然不是他的错,有这么个人老是在眼前晃晃,提醒自己的愚蠢,实在不是件痛快事。
小陈惯于察言观色。也很少惹他,然而现在趁他凯旋而归,正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大哥,这次论功行赏,你能升个什么官?”
刚开了个头,被父亲打击了地薛君山不耐烦了,甩甩湿淋淋的头发。冷冷道:“别提升官地事,我不是为了升官才去打仗!”
小陈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换上正正经经的模样道:“大哥,我存了点钱,想在乡里买点地起房子,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你的钱哪来的?”薛君山似笑非笑道:“从死人身上弄的钱。还是别大张旗鼓花,会折寿的!”
小陈心头咯噔一声,垂头讷讷道:“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有跑这种歪门邪道,我没有害过人,只想讨个堂客好好过日子,你别看我个子小,我都二十六了!”
看到毛坨吃得满脸糊糊。挥舞着双手跑来。薛君山心头一软,敷衍了一句:“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有责任。这些天我帮你留意一下,你有喜欢地也跟我说一声。”
小陈满脸欢喜,还想继续,薛君山已经把毛坨高高举起,放上肩膀坐着,大笑而去。
薛君山吃了点东西就呼呼大睡,胡十娭毑将所有人赶出去玩,端着小篾筐坐在门口纳鞋底,薛家老父仍然自己跟自己摆擂台。
沉寂了多日之后,长沙城又热闹起来,虽然仍然是一片残破光景,断壁残垣里多了许多鲜花和笑脸,终于焕发出一线生机。
不到九点,整个长沙城的主要街巷都挤满了人,遇到从前线回来的战士就一拥而上,端茶送水,鸡蛋糕点卤菜拼命地塞,有的甚至要拖去家里休息。战士们噙着泪在人群里艰难地突围,用不同地方的方言说“谢谢”,有个面嫩的小兵抱着一大堆东西手足无措,嚎啕痛哭。
收队的军官叫得嗓子都哑了,还是出动了警备队的人才解围,之后自卫队地也集中上街维持秩序,虽然都累得人仰马翻,脸上都lou出久违的轻松笑容。
鬼子打回去了,大家松了口气,虽然悬在头上的刀仍在,有了这次拼死抵抗的经验,大家终于从绝望中看到希望,怎能不欢欣鼓舞!
派出小秋和玲玲看住湘君和毛坨,小满带着三个弟妹在人群钻来钻去,又嫌弃人多麻烦,要秀秀和湘水在一个米铺前等着,拉着和自己配合最默契的湘湘钻进人群,很快不见踪影。
秀秀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对面一幅标语,湘水定睛一看,还当自己眼睛有问题,嘟哝道:“‘民国二十九年,最后胜利’,鬼子哪有那么好打!”
秀秀很不屑地斜他一眼,拒绝跟这种笨人沟通,湘水颇为没趣,蹲在她身边讷讷道:“他们去干什么?”
秀秀苦笑道:“他们一会一个主意,我怎么会知道。”
湘水长叹一声,看到街上地兵,没来由地想哭,明明知道实在太没用,压抑不住,自暴自弃地流了一会泪,又羞又恼,头也抬不起来。
湘水身材单薄,脸色苍白,长得也不像胡家人那么亮眼,生来一幅畏缩懦弱的模样,秀秀都有些瞧他不起,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准备去看凯旋的英雄,湘水生怕她丢了自己,大叫道:“别走,小满和湘湘让我们在这里等!”
这一声没把秀秀叫回来,倒是过路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子齐齐回头,脸色骤变,朝他气势汹汹走来。
第四章 **二十八年十月十ri
这时,秀秀从人群里挤出来,拉着小满的袖子气喘吁吁道:“快回去吧,乡下来客人了!”
顾清明心中一紧,不好耽搁,连忙找到小穆一起回胡家,还没下车就听到湘水的哭声,小满车没停稳就蹦下来,大声道:“谁来了谁来了?”
湘水跪在院子里,抽抽搭搭道:“爹爹要我们一起回去!”
湘水的父亲胡长泰和小叔叔长庚应声而出,小满连忙上前问好,胡长泰是胡大爹的长子,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直掌管胡家在湘潭的生意,他办事细致认真,凡事亲力亲为,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一个半月在湘潭,小满在湘潭乡下住了许久,见面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
长庚和湘泉年纪相近,最为亲密,湘泉逃婚也是他推波助澜,今日有这种结局,十分自责,满心颓丧,连见到开心果小满也没有话说,垂着头站在大哥身后。
小满想把湘水拉起来,长泰低声道:“让他跪着吧,湘泉走的时候让他追,他故意放跑了人,上次也是,明明是他自告奋勇来找,要是找到了哪里有这么多事。”
小满又去拉长庚,长庚躲过他的手,转身闷闷道:“不是我们不爱国,胡家打仗死的人太多了,再说政府也有规定,每家出一个就成了。”
小满回头看着顾清明,不知为何,总有些怕他不高兴。果然,顾清明眉头拧成川字,悄然放开了湘湘的手。
湘湘还在云端漂浮,满脸羞赧,脑子里乱哄哄地,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接触到小满的视线。还不分场合地对他做鬼脸。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胡十娭毑慢慢腾腾从自己房间走出来。目光落在脚尖,扶着墙一步步往后院走,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湘泉是好伢子,我孙女婿说的,他是打南京大屠杀的鬼子死的,死得值!”
胡长泰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讷讷道:“你的腿脚不灵便。不要霸蛮,家里人这么多,你就少操点心吧!”
胡十娭毑停下脚步,轻声道:“你管我做什么,你也是半截身子入土地人,不要再揽那么多事情做,几个伢子都很有本事,让他们锻炼锻炼嘛!”
这两人。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隔得那么远,还背对着说。小满歪着头看来看去,长庚张开手掌罩在他头顶,走到顾清明面前,正色道:“顾大哥。辛苦了!”
湘湘在湘潭住了一段时间,吃准这个小叔脾气好,疼爱自己,在他面前一贯没大没小,拉着他的袖子嘿嘿笑道:“他都待在岳麓山享清福,才没有辛苦呐!”
顾清明脸色一沉,恨不得掐死她了事,小穆仿佛眼睁睁看着肉丸子长腿跑了,急得拼命朝她使眼色,湘湘注意力都在小叔身上。压根没看到。还想着在小叔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地心上人,挤眉弄眼道:“他是参谋。是专门看地图的,不用上前线,炮弹根本打不着!”
话音未落,顾清明冷哼一声:“胡湘湘,你兄长刚刚为国捐躯,你倒笑得出来,胡家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
湘湘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傻了,小穆在心中哀哀长叹,垂头丧气地告别肉丸子出门开车,果然,车子刚发动,顾清明就气势汹汹出来了,将车门关得震天响。
小满脸一垮,扑上来抱着湘湘的脑袋瓜拼命摇晃,恶狠狠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他本来就憋屈,你还要戳他的伤疤,我好不容易将你们撮合到一起,你一句话就把人赶跑了,你……”
“别说了!”湘湘终于回过神来,发出凄厉的叫喊:“我不要跟他一起,他根本不尊重我!”
薛君山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抖了抖对襟短衫,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值得他尊重,凭你会嗲声嗲气说话,凭你能写一点狗屁文章?你白长了个漂亮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