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越过客厅,随即便听到乐音从带有十字架与盾形浮雕的大门另一端传来。门前站着一位佣人,法水将大门推开一道细缝,马上接触到在冰冷广阔的空问中静寂飘动的空气。那是一种具有强烈庄严气息的不可思议之魅力。
教堂内笼罩着无数褐色蒸气微粒,在雾霭般的昏暗中,漂浮着朦胧梦幻般的平稳微光。这光线来自圣坛上的蜡烛,在三角形的大烛台前薰着乳香,烟与光爬上火箭般林立的小圆柱,达到最上方呈扇形收束的天花板。乐音在圆柱之间反射,产生异样合声,似乎即将有一群身穿金色灿烂圣衣的主教祭司会从圆柱问出现。
然而,对法水而言,这不过是一种问罪审判般的阴森气氛。
圣坛前的半圆形演奏台上,是四位身穿多明尼克修道院黑白服装、进入了忘我境界的乐师。最右侧是看来有如粗糙巨石的大提琴手奥托卡尔·雷维斯,柔软鼓起的脸颊似乎非常想拥有半月形的络腮胡,顶着一个与身体不成比例的瓠瓜状小头,感觉像是个非常乐观的人,而且大提琴在他手中看来只有吉他般大小。右侧第二位是中提琴手欧莉卡·克利瓦夫夫人,她的眉骨高耸,眼神锐利,鼻子呈细钩状,相貌冷峻,据说她的演奏技巧远远凌驾伟大的独奏者克吉斯,也许正因如此,她在演奏时的态度有着傲岸气慨与奇异显眼的夸张。接下来是嘉莉包妲·赛雷那夫人,她与前者形成了明显对比,皮肤看来如蜡色般透明,脸部轮廓很小,而且是柔和的圆形,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瞪视他人般的锋利之色,予人一种忧郁中藏着谦虚的个性。上述三人的年龄约莫在四十四、五岁左右。最后则是演奏第一小提琴、年仅十七岁的降矢木旗太郎。在法水的感觉中,他彷佛见到了全日本最俊俏的青年,但是其俊俏只是明星般冶艳的魅色,不论线条或轮廓皆不见思考的深度与数学性的正确,亦即缺乏睿智的表征,也欠缺算哲博士照片上所见的端正额头与威严神态。
虽然能亲耳听到这个一般人无法聆赏的神秘乐团之演奏实属难得,但法水并非一味地陶醉其中。在乐曲的最后部分,法水发现有两支琴都装上了弱音器,只有低音弦发出高压似的声响,感觉上与其说是终止于天国荣耀的庄严终曲,毋宁说是来自地狱的恐惧与哀叹呻吟。
在抵达终止符之前,法水关上房门,向站立一旁的佣人问:“你总是像这样站在门边吗?”
“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佣人一脸自己也搞不懂的神情。
不过,法水却明白了个中原因。三人悠闲地走着时,他喃喃自语地说:“那扇门的确就是地狱之门。”
“那么,地狱是在门内或门外?”检察官反问。
法水深呼吸,用相当戏剧化的姿态说:“应该是在门外。那四人确实非常害怕!他们若非作戏,那就表示与我的想像有所吻合。”
镇魂曲的演奏在他们爬上楼梯时结束,接着有一段时间听不到任何声响,但是等三人打开隔间门扉,来到通向命案房间的走廊上时,共鸣钟再度响起。这次,共鸣钟演奏的是拉索(Roland De Lassus)的赞美诗(新约圣经大卫诗篇第九十一篇)
你必不怕,
黑夜的惊骇,
或是白日飞的箭;
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
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
法水配合赞美诗曲调低声哼着,以送葬行列般的速度行走。乐音每反复一次,音量就降低一些,同时,法水脸上也更添忧虑神色,等到反复第三次时,乐曲的第三段几乎已经听不清楚,到了第四段,很不可思议地,乐声却提高了一倍,但是最后一段最终仍完全听不见。
“果真没错,你的实验成功了。”检察官推开之前上锁的房门,圆睁双眼说道。
但是法水却背靠正面墙壁,黯然凝视虚空中的一点。不久便自言自语似地说:“支仓,不能去拱廊的,易介被杀死在那里的吊盔甲中。”
检察官与熊城两人一听,忍不住跳起来。
啊!法水又是如何从共鸣钟的声音中得知尸体所在?
三、易介应该被夹死
法水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未立即前往拱廊,而是绕过迥廊,来到与礼拜堂圆顶相接的钟楼楼梯下,召集所有员警,从该处为起点,由屋顶至墙廓上的了望塔为止,均加以戒备,监视尖塔下的钟楼。在距离二点三十分的共鸣钟响后仅仅五分钟,这里已形成连一只蚂蚁也跑不掉的严密包围网。在令人以为事件会因此宣告结束的紧张气氛下,所有的行动不但迅速,而且确实。然而,除非剖开法水的脑袋,否则仍无法预知他的行为动机。
但是,各位读者应该已经注意到法水的举止的确出人意表吧!先不论其结果是否正确,但仍可谓超越人类极限的一大飞跃。他听了共鸣钟的声音随即便推测到易介的尸体在拱廊中,但紧接着的行动却是将焦点集中于钟楼。不过,即使这样错综迷离,若对照其过去之举止——也就是他最初针对检察官的几项问题的回答内容,以及之后对总管田乡真斋的残酷生理讯问,还有后来他自己所说的反向思考——还是能发现一丝脉络可循。当然,其类似共变论的因果关系也当场得到另外两人的迥响,因而认为不必等真斋吐实,借此机会就能解明令人震惊的真相。
可是,下完命令后,法水的态度却非常令人意外。他的脸上再度恢复黯然神色,闪动着怀疑般的错乱影子,接着在走向拱廊时,突然发出让两人惊异的叹息声。
“啊!我完全搞不懂!如果杀害易介的凶手就在钟楼,那么如此明确的证据就毫无意义了。坦白说,我是猜想凶手乃目前已知人物以外的另一个人,但是他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难道还有另一桩杀人事件?”
“既然这样,你为何拉着我们团团转?”检察官露出愤慨神色叫道,“你先是说易介被杀害于拱廊,但紧接着你却要全部员警监视目标以外的钟楼,这根本是毫无轨迹、完全无意义的转变不是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法水浮现扭曲的笑容回答,“问题在于钟楼的赞美诗。虽然不知道演奏者是谁,但乐声却逐渐微弱,终至无法演奏最后一节,可是最后竟然听到第四节的奇妙加倍音量(高八度)。支仓,这完全不符合一般性法则。”
“那么,能否请你说明?”熊城打岔。
法水眼眸里浮现异常的辉采。
“那简直就像恶梦,恐怖而神秘,绝非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法水最初的语气无比狂热,但却又逐渐恢复冷静,“假设易介一开始已非这个世界上的人——当然,几秒之后,我已确知这是很严肃的事实,不过如此一来,降矢木家的成员只剩一个负数。接着,一开始是由四位家族成员进行演奏,就算演奏结束后立即离开礼拜堂,却丝毫没有前往钟楼的时间。此外,从各方面而言,真斋应该都可以排除在外,所以剩下的可疑人物只有伸子与久我镇子两人。然而,考虑到共鸣钟的声音并非嘎然而止,而是逐渐减弱这一点,就无法想像两人同时在钟楼。当然,该位演奏者一定发生了某种异常状况,因为我们听到的赞美诗最后一节竟是高八度的声音。不必说,共鸣钟理论上绝对不可能发出高八度的声音,这么一来,熊城,钟楼里除了有一位演奏者之外,必须还有另一位能进行奇迹般演奏的魔法人物存在。啊!那家伙又是如何出现在钟楼呢?”
“如果这样,为何不先调查钟楼?”熊城诘问。
法水的声音里微微带着颤栗:“坦白说,这是因为我觉得那个高八度的声音里藏有陷阱——凶手故意、巧妙地暴露自我,使我不得不认为其中存在某种诡计。最重要的是,我完全无法了解凶手为何如此急于行凶!更何况,熊城,当我们在钟楼浪费时间时,楼下的四人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像这样广阔的宅邸内,到处都有隙可趁,很难加以戒备。所以就算我们对已发生的事无能为力,至少我希望能防止再出现新的牺牲者,也就是说,在两种念头交互折磨我的情况下,我必须拟定各种不同因应对策。”
“哼!又有魔法人物吗?”检查官咬紧下唇,喃喃说着,“一切如此超乎想像,充满疯狂气息,凶手简直就像一阵风,张牙舞爪地经过我们面前。法水,这种超自然到底会变得如何呢?感觉上不就正缓缓朝镇子所说的方向前行?”
尽管尚未接触事实,一切事态却很明显地指向某个确定的方向!
不久,敞开的拱廊入口出现在眼前,但是其尽头圆廊上的门似乎不知何时被锁上,里头几近漆黑,迎面而来的冷空气中可以闻到些许血腥味。警方着手调查才经过四个小时,当法水他们尚在摸索之时,凶手已透过隐密的手法遂行了第二桩命案。(见下图)
法水随即打开通往圆廊的门,待光线射入后,开始环视悬在左侧的一排吊盔甲,立刻说“就是这个”,并指着居中的一具吊盔甲。那是萌黄色头盔搭配锹形五枚立的甲胄,此外还附着毗沙门筱的两臂罩、小裤、护经、鞠靴等正式武士装束,头部至咽喉一带被漆黑狰拧的面具与咽圈遮护,背后则是军配日月中央绣有南无日轮摩利支天图像的护衣,两旁插着龙虎旗帜。但是,此列盔甲最值得注意的是,以此萌黄色盔甲为中心,不仅左右全都均等斜置,其横向更是交叉置放,也就是左、右、左的异样摆放。
法水取下该盔甲之面具,随即出现已故易介的凄惨脸孔。法水的非凡透视果然正中目标。与丹尼伯格夫人之尸体发出尸光不同,这位侏儒驼子奇异地被穿上盔甲、吊死在半空。在此,凶手再度展现其绚烂的装饰癖。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咽喉部位的两道伤痕。那是恰似二字型,刚好位在甲状软骨至胸骨的前颈部,因为呈楔形,推断是沿头盔下缘所留。另外,深浅相连的伤口也呈奇特的形,上面的割痕最初是由气管左侧刺入约六公分深后,抽高刀尖,横向浅割,旋绕至右侧,再用力刺入后拔出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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