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事发生三十五分钟后,法水一行人抵达黑死馆。法水即刻前往克利瓦夫夫人的病床探望,因为医师已让她恢复意识,所以才能听到上述事情。但是,超乎前面所述、更确实的真相却掌握在潜伏于混沌彼方的凶手手上。她说当时自己面向窗户,椅背朝向房门,自然无法见到在自己背后的人物长相。另外,虽然进入该房间的左右走廊各派有一位便衣刑警在转角处监视,可是刑警却表示没有任何人出入,换句话说,该房间等于几乎密闭的箱子,绝不可能有能避开刑警视线并具有可疑形体的生物进出该房间。
法水讯问过后,走出克利瓦夫夫人的病房,立刻前去检查出事的武器室。
武器室从正面看乃是在主建筑物的正中央,被两条突出回廊夹住,两扇玻璃窗与其他窗户不同,乃是十八世纪末叶的上下层式样。另外,室内也是用北方格特式玄武岩铺叠成的叠石式样,四周则是用大约一人能抱住的方石砌成,构成了昏暗、粗糙、朦胧、类似德奥托利亚王朝建筑的气息。室内除了陈列品之外,只有巨大的石桌与一张无顶的长靠背椅。而且,将这种黯淡气氛衬托得更沉闷的是装饰于四周墙壁上的各时代武器。
虽然并无上古时代的东西,却有莫尔加登战争时使用的小型放射式投石器、屯田军常备的攻城梯、类似中国元朝火攻器械的稍大型机器,以及手控鞍形盾和十二、三种盾类,迪奥德西乌斯铁鞭、阿拉根时代的战锤、日尔曼链枷、诺尔曼形大枪和十六世纪的各种枪、十几种长短直叉混杂的枪戟类。另外,包括步兵使用的战斧在内,还有各种年代的西洋剑,甚至勃根第镰刀与萨巴根剑等珍奇武器。同时,到处也陈列着奴夫夏德尔型盔甲或马基希米里安型、法尼斯型、拜亚尔型之类的中世盔甲。枪炮方面则只有两、三种早期的手炮。
但是,巡视这些陈列品之时,法水一定很后悔没有携带他所珍藏的《古代武器书》前来,因为他时而叹息、时而眯着眼接近各种雕刻或徽纹,可见这些武器变迁的魅力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不过,巡绕一圈,来到了附上水牛角与海豹的北方海盗式样的盔甲前时,他的视线从侧面墙壁上的不调谐空间移回,在面前的地板上拾起了一把火箭弩。(见下图)
那是全长约三尺的芬兰式火箭弩,是能发射带着火药的鬼箭进入敌塞,具有杀伤兼烧毁威力的可怕武器。若概述其构造,就是将附在弓上的绞结弦拉到中央把手,发射时将把手横倒,与火炮初期的上卷式相比,构造相当幼稚,应该是十三世纪左右之物。亦即,从这具火箭弩射出的鬼箭扮演着操控克利瓦夫夫人生死的角色。
但是,墙上挂着这具火器的位置正好在法水的乳头下方一带。另外,熊城拿来置于石桌上的鬼箭,发现其矢柄约两公分多,箭镞为四叉的青铜制品,箭翎则是鹳鸟羽毛所制,一看就知道强韧凶暴至极,的确具有将克利瓦夫夫人吊着飞行前进的力道。不仅这样,箭弩和箭矢上虽然没有手指碰触的痕迹,可是也完全不可能如熊城所怀疑的,箭矢乃是自然射出。因为在事发之前,这具火箭弩是搭着箭矢、箭镞朝向窗户挂在墙壁上的,而且,其操作绝非女性所能达成。
熊城先从当时半开的房门用手指画直线至墙面:“法水,高度正好符合,不过,至房门的角度最少相差二十五度以上。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自然射出,必须是与墙面平行,撞击到角落的骑马盔甲。我认为,凶手一定是蹲着拉弓。”
“可是,凶手并未射中目标!这是我最感到不可思议的一点。”法水咬着指甲,神色黯然地喃喃说道。“第一,距离很近,而且箭弩上又有准星。当时克利瓦夫夫人背向坐着,只有头部露出椅背,想狙击她的头比使用虫针刺中苹果还来得容易。”
“那么,法水,你有什么看法呢?”在此之前,检察官一直抱着某种期待地走在叠石上,努力想找出破绽,但却毫无所获地走回来。
法水突然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的喷泉:“问题全在那个惊骇喷泉上。虽然那是巴洛克时代盛行的恶劣嗜好之产物,却是利用水压的装置,只要有人接近至一定距离,两旁的雕像就会突然喷出水烟的设计。仔细看那窗玻璃,上面还留下鲜明的水沫痕迹,所以必须是在极近期内接近喷泉被水烟喷到所留下。当然,如果只是那样应该也不足为奇。但是,今天连一丝微风都没有,于是就出现了水沫为何会来到这儿的疑问。支仓,这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问题。”
法水的脸上瞬间浮现阴影,有些过敏似的两眼闪动着光芒:“若是依照莱比锡派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今天的犯罪状态极端单纯’吧!亦即,某人如妖怪般潜入,狙击那位红发犹太老女人的后脑,射偏的同时也匆匆消失。当然,对于其令人不解的潜入,那句Behind stairs(大楼梯后面)让人抱了一丝希望。就算我的预感正确,能够解决眼前现象,但是从今天这件事可知,这次事件所覆盖的范围非常浓厚,那水烟……如果改为神秘性之说法,应该是‘水精取代火精,而且射偏’。”
“又要提出赫尔兹(妖精)山的风景吗?你是真想述及这种事?”检察官用力咬住烟屁股,责怪地问。
法水的指尖神经质地动了动,敲打窗框:“当然,那位可爱又爱闹别扭的人物有逐渐漠视启示图行动的倾向,也就是说,他正在玩弄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根本教条!‘嘉莉包姐应该被倒立杀害’以伸子昏迷的型态出现,然后,‘欧莉卡应该被蒙上眼睛杀害’却变成克利瓦夫夫人差点被斗飘浮在半空中遇害’。当时,惊骇喷泉愤出的水烟是被某双看不见的手引导而飘至这个房间的窗户。你知道吗,支仓?那是这桩事件的恶魔学,病态且如此公式化的巧合怎么可能这样巧然齐备?”
这件事的确有如隔着难以捉摸的一层迷雾,并让检察官写入疑问一览表之中。但是经过法水如此明白的指出,其中化为暗影蠢动、有如瘴气之物,感觉上远比事件的犯罪现象更加令人凛然颤栗。
房门在这时打开,在便衣刑警的保护下,赛雷那夫人与雷维斯进入房间。进门后,表面上看来很温和的赛雷那夫人瞥了一眼三人沉郁的样子,连声招呼也没有,随即用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气愤地说:“哼!你们还是很优雅地团聚呀!法水先生,请你调查利用那个凶恶玩偶的——津多子。”
“什么!调查押钟津多子?”法水似乎有点惊讶。“这么说,你是认为她企图杀害你们啰?不,事实上,她如果想行凶,中间还隔着一层无法破坏的障壁。”
雷维斯打断法水的话,他仍一样搓揉双手,有些迟钝却又柔和地开口:“可是,法水先生,所谓的障壁只是建筑在我们内心……或许你也听说了,那个女人有丈夫也有家,却约莫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留在这儿。没有理由为何要远离自己的家?不,这完全只是我稚气的想像……”
法水好像打算一举就压倒对方:“不,重点就在稚气。在人性之中,通常应该没有比孩童更具虐待性的吧?”
他对雷维斯予以露骨的讽刺之后,接着又说:“雷维斯先生,记得我曾经问你雷纳的《秋之心》中‘的确存在着蔷薇,其附近鸟啼声消失’的事吗?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话,下一次轮到你被杀了。”
法水预言似地说着,但其中似乎有着法水一贯的反讽。
雷维斯的脸上瞬间浮现一抹冲动的苦闷,但是他在咽下一口唾液后,立刻恢复原来的神色:
“谁是狙击目标都一样,反正莫名其妙的接近总是比光明正大的胁迫更为恐怖。不过,造成我们将卧室房门锁上,如要塞般补强的原因,绝非最近才出现,而是之前就已发生过与那天神意审判会同样的事。”
雷维斯脸孔紧绷,似乎已忘记几秒钟前与法水演出的默剧,开始叙述:“那是博士死后没多久的事,也就是去年五月初。那天晚上,我们在礼拜堂练习海顿的C短调四重奏,在演奏进行之时,葛蕾蒂小姐突然轻叫出声,右手的弦弓同时掉落地上,左手也逐渐无力地下垂,眼睛凝视房门方向。当然,我们三人知道后也都停止演奏。这时,葛蕾蒂小姐将左手拿着的提琴倒指房门,叫着‘津多子夫人,是谁在那边’。不出所料,门外出现津多子的身影,但是她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回答‘不,什么人也没有’。当我们追问时,你知道葛蕾蒂小姐说什么吗?她用非常恐怖的声音大叫‘不,应该是算哲博士在那边’。”
在他这么叙述的时候,害怕得全身乏力、动弹不得的赛雷那夫人则紧紧抓住雷维斯手臂。
雷维斯怜惜似地扶住她的肩膀,用彷佛在嘲笑不知秘密深度者的眼神望着法水:“当然,我们相信这个问题的解答化为神意审判会的那件事出现。不,我们本来都不相信所谓的神灵主义,也认为会出现那种神秘玄怪的巧合,必定存在着排练公式。法水先生,你要知道,你所找寻的蔷薇骑士与两次奇妙的不可思议异样地符合,那么,不必说,当然就是津多子了。”
这期间,法水默然凝视地面,但却似预期到某件事情的可能性一般,有气无力地叹息出声。
“无论如何,今后会在你们身边派人特别严密保护。还有,对于再次问你《秋之心》的事,我由衷地道歉。”
法水说出他人实在无法理解的奇妙之语后,将问题转向此次事件上:“对了,今天发生事件时,你们在哪里?”
“我在自己房间里帮乔康达(圣伯纳犬的名字)洗澡。”赛雷那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之后,偏头面向雷维斯:“奥托卡尔先生应该是在惊骇喷泉旁边。”
这时,雷维斯的脸上浮现强烈的狼狈阴影,不过却以极端不自然的笑声掩饰:“嘉莉包姐小姐,如果箭镞与箭翎方向相反,箭弩的弓弦大概会切断吧!”
两人接下来又继续对津多子的行动予以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