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露很不高兴,想说什么没说,扭头走了。
常吉说:你今天能来看我,实在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你我疙疙瘩瘩了一辈子,这临殁了,竟全像是娃娃们的耍头。可要全说成是娃娃们的耍头呢,也不全对。有些事,让人死也弄不明白。我,闭不上眼啊!先说我,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虽说没当上大官,没掌上大权,可大名还是出了,单是在全国叫得响的就有好几次,如果不是害了这病,我就是当今的元阳真人,你相不相信?
常泰不语,心中甚是悲凉。
怎么?你不信?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我们都是中医,但治病的方式根本不同。我的名气永远要比你大,可我的技术的的确确不如你。我搞了一辈子的女人,春色阅尽,享够了人世间的快乐。不像你,连送上门的女人都不敢动,守着个瘸女人,心甘情愿绝了后,到底图了个啥?是不是身子软(阳痿)?你能说说吗?
可以。常泰平静地说:我确实不如你,谁让我小你3岁呢?
你是说,再过3年就比我强?常吉突然笑起来:常泰啊常泰,我再问你,如果今天小玫不把夏红红的遗物交还给你,你会不会来?
不会!
那你是为夏红红而来?我知道你是为她而来,可我是为了让你为我而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夏红红的死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常泰啊常泰,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可以将真相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让你没有枉驾一趟。夏红红的死确实与我有关,那天我强Jian了她!我知道她是你的女人了,可我喜欢她,对于喜欢的女人我是不会放过的。可惜的是下手晚了点,被你占了先。
常泰盘坐在常吉面前,双手扶着膝头,腰背挺拔,目光炯炯,仿佛每一根须发都在闪闪发亮。
你怎么不说话?常吉战战兢兢努力想要靠得高些。
常泰盯着常吉似要熄灭的浊眼,中气充沛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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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此刻你是不是想亲手杀了我?
不!
那你还想救我?
如果有可能,我谁都会救。
既然这样,我想知道在我死后,你是不是会让小玫叫你爸爸?
常泰泰然道:这些就是你喊我来的原因?
也是也不是,可你千万不要走。我就要殁了,可还有话要对你说。
说吧。
常吉做出挣扎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让小玫把夏红红的遗物还给了你,我知道那东西是你的,是桑热送给你的,对不对?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天堂仙女,也叫安魂散,知道你手上有安魂散的秘方。我……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一个你肯定还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那就是安魂散还……还是绝好的……绝好的春药。桑热……桑热那老狗日的,就是……就是用它勾上的女人,这,你大概不知道吧?
这真是晴空惊雷。
安魂散本是郭莽寺曼巴扎仓单传的秘方,由98味藏药精制而成,具有镇痛、止血、消肿、安神、麻醉的功效。量大可以致幻,并有安眠、促死的作用。只在病人症绝无望,或百般痛苦,或忍无可忍时才给以适量口服,组方制法从不外传。当年,桑热陪伴师父去蒙古,途中,师父染伤寒不治,临终前,不得已将安魂散的配方传给了桑热。后来,桑热流浪归来,无处安身,在常泰家前后住过百天。一次两人观雪对饮,桑热于酣畅间谈起了安魂散的妙用,兴致所至,将配方传给了常泰。事实上,桑热并无传方之意,他只是说说而已,多少有些卖弄。98味药,说一遍,没有谁能够记住,况且药物的制法又很精密独特,不懂藏药炮制秘法的人,绝无学到的可能。偏偏常泰记忆超绝,小时候在郭莽寺跟桑热学过藏药的炮制及藏医基础,又对药物极其敏感,不仅全都记住了配方,而且悟出了其中的根本。桑热感其聪慧,将师父所传的写有天堂仙女的药袋送给了常泰。后来,常泰经过潜心的体会和琢磨,将药从98味减至78味,在高危病人中谨慎使用,从不外传。对于该药刺激性欲的作用,毫不知晓。其实,他应该知道。因为唤醒了性意识,即等于唤醒了生命本身。他还应该知道,常吉之所以知道这些,关键在于他得到了常泰送给夏红红的那两克安魂散。
常吉见自己的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垂死的表情愈发凄惨:常泰啊常泰,我……我成全了你,你……你也该成全我……说着,他又抽搐起来,清鼻眼泪满脸都是,哆哆嗦嗦张着鸡爪似的手指抓那炕桌上的杜冷丁和注射器,其情其状实不忍睹。
常泰心动。他的药瘾发作频率如此之快,如此痛楚,显然中毒已深,又有一身救治无望的恶疮,人活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消赎的呢?不禁为之悲切,怜恤之情顿生。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给他配制安魂散以缓解痛魔。
这一次,常泰为他做了注射,待他还阳后,再次抽出一枚长针,但常吉挥手挡住了他,只用那死浊的眼睛盯着他。
常泰叹口气,一字一顿说:好吧,我答应你。这就回去给你取药,家里有现成的,晚上你就可以服用了。
不,你骗我!我不相信!常吉无牙的嘴阴森森地洞开着。
你应该信。因为,因为我真的很感谢你。
谢我?
是的。
谢我什么?
谢你解开了我心中的两个谜。第一,夏红红的身子清白纯洁,她此时一定是在天堂里。本来,我一直以为是你糟蹋了她,可你刚才所说的关于强Jian的谎言使你露出了马脚。我可以肯定,你根本就没有近过她的身。那天是你逼走了她……常吉,今生今世,你是不会为任何事情认罪的,但你的心里明明白白,这,就注定了你的终生痛苦。你把人的灵魂想得太肮脏了,想的都跟你一样,60年前就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说得对!第二呢?常吉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常泰,眼睑外翻,露出肉芽儿似的鲜红,甚是骇人。
第二,你使我知道了桑热师父修炼入魔的秘密。我很想念他,而且永远永远不会再恨他了。实际上,他是真正奇绝于天下的药师,却一生执著于灵丹异法的寻找,仅仅为了看经识络和送药入|穴就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以至于想用道家的修炼打开天眼……他从来就没有奸淫过任何一个人,永远跟你不一样。你不会懂的……你不懂,所以你入了牢……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我死后,你会不会让我的小玫喊你爸爸?
是夜,常吉死于子夜时分。第二天,他儿子常乾早早骑着摩托车到省城给常泰报信。
常泰听说常吉殁了,就有些发呆。
常乾说:我爸死的时候很安详,安安乐乐,一点罪都没受,脸上带着笑。服药前,他把我们全家叫到床前,宣读了遗嘱。然后吃了你给配的那瓶药。他吃药的时候,真像是在吃仙丹,将瓶底都涮净喝了,说他好了,好快乐!再也不会痛苦了。说他服的是常泰的安魂散,就要到极乐世界去安乐了。说这药是真正能让人安乐死的仙药,还说他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消肿,肿消人亡。他还说……感谢你送他……上天堂……
常泰听不下去了,有些天旋地转。昨天,他回来后,将先前配制好的安魂散,取了3份,再三嘱咐玫露一定叫常吉分三次服用,且不可超量。还不放心,在药瓶上又贴了一圈白纸,用红笔特意写上了用量。可他竟然一次就吃完了,还说什么安乐死……天哪……
常泰彻彻底底迷糊了。
难道说……他不敢想象,不敢判断。心口闷疼,耳鸣眼花。急急忙忙找了个车,直奔常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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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院门大开,丧联刺目,花圈如云,挽幛遮日,一群吹鼓手胀起腮帮,死命吹着丧调儿。
常泰直奔灵堂,掀开棺材,见画了妆的常吉果然喜色盈盈,连下挂的白眉都显出了笑意。
就在这时,院里骚动起来,常吉的大侄子冲进灵堂,一把掀住常泰的胸衣怒斥道:你这个杀人犯,你凭什么要用那安魂散杀死我叔叔?是谁给了你致人安乐死的权力?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等着,我一定要控告你。
尾声
常泰从法院大厅出来的那个下午,瑞雪皑皑,云散风静。他有些晕眩,对前呼后拥的记者、朋友、同事和弟子们神情冷漠。他什么也不想说,哪里也不想去,大脑里空空落落,苍苍茫茫。刚才,当法官宣布本省第一例安乐死案,经审理认定被告无罪时,大厅里一片欢腾。玫露激动得热泪盈眶,当众拥抱了他。正是她的重要证词使常泰最终避免了麻烦。可常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件历时半年的安乐死的官司,是是非非,沸沸扬扬,搅了个天翻地覆。
常泰瘦了,老了,一下子苍老羸弱了许多。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耄耋之年被人以蓄意杀人罪送上法庭。现在,他只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孤独一会。善解人意的玫露知道他的心思,奋力推开那些围上来的记者,把他搀扶进等候的汽车。约两分钟后,桑塔纳已驰上宽展的大道。
车内温暖而又宁静。
他还是赢了。常泰微眯着眼睛,疲惫地说。
不!玫露靠紧他说。
是的,他是赢了。他成功地利用我实施并达到了安乐死。成功地把我推进了官司。差点就将我拉进了地狱的深渊。他真是了不起,真是幸运,真会出风头,真会赶时髦,怪不得他叫常吉。
可你是常泰啊!
他真狠。
你真善。
那又怎样?还不是输。在他面前,我好像注定是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的叫我爸爸,我真的叫你女儿……
你认为这真的很重要?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
得了吧常泰叔叔,我才不想叫你爸爸呢,连叔叔都不想叫了。
那?常泰睁开了微闭着的眼睛。
告诉你啊,我想叫你的是……玫露调皮诡谲地对常泰眨了眨眼,扒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拢成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