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的矮小,在清闲的出游中,感觉到自己心灵的疲倦,在有意无意的沉沦中看到了我们的脆弱,在一个个毫无审美情趣的文字中看到了我们干涸的心田,在越来越宽的住房里察觉到了我们心胸的狭窄……于是,我们逃出都市,带着一种怪异的心情来观光它们,说着既感动不了别人,也感动不了自己的话,拍下无数技巧高超的相片……当我们再次回到我们的蜗居,才发觉真正的荒芜之地,就是我们的内心,我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强烈地感觉到寂寞和无奈……是啊,我们宁愿让累赘和不洁的肉体在鱼目混珠、尘嚣四起、凶险阴毒的城市里被囚禁,只在窃窃私语、小心翼翼中让精神有限地光顾大自然的风胜,唉,人类的这种怪异行为所带来的无限悒郁,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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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株可以写进地方志的黄桷树消失了。它们曾经是石拱桥忠诚的伴侣和守护者,是那种轻易就能成为形象的意象,让文学、艺术和记忆都能激越不已的生命。
几个闲散的男人,在桥边新辟的房屋前的院子里玩着纸牌。
一条水牛,在桥下面的田埂上,水墨画一样静谧着。
故乡。故乡……
故乡已是一种感觉,慢慢从前面摇摇晃晃的景致中凸出了地平线。
第十二卷 第一章(2)
我在以前是一家大地主的庄园,后来成了公社(乡政府)所在地的外面下车,其实我也只能在这儿下车,前面的路已经无车通行,只能靠步行了。电影院老得散了架了,没有任何韵味了。电影院对面那块肮脏不堪,一年四季总是漂浮着鸭毛和树叶的池塘已变成了稻田,那些水道倒是长势极好。供销社还是那副土财主敛财进宝的轻佻样子。屠宰场越来越突现出它龌龊、卑污的外形和内质。坡上的一家农舍和山顶上的那座铁匠铺像两件古玩,一件是青玉的,另一件是黑水晶的,因被不识货的人藏着掖着,就成了废物。多出来的几个建筑,有了现代物质的某种气色,包括平庸,低俗,土气,也包含了几个口袋里塞了几张钞票、两眼傲慢、一脸油光、举止可笑的乡人……没有人同我打招呼,我也没有要好或熟悉的人要问候,人与人之间就省去了打招呼的麻烦,这使我感到相当的轻松,也符合我的性情。但我还是认出了几个老者,便感到惊怕。这一吓再次使我触及“人生苦短”这个命题,深深悲悯于绝情绝义的岁月对生命的冷漠,对人的驱赶。眼前这几个老人已经到了连顺畅地行走也极为吃力的地步,同时,我业已找不到任何言辞去形容或刻画他们看惯人间事的眼睛,可他们永生屈居于故乡这窄小的天地,他们又究竟见识了多少人间事呢?但他们可也是真正在透析和解剖这吝啬小气的人世间啊……我的目光落在几个小孩子的脸上,他们麻木地站在一群玩着麻将或纸牌的成年人旁边,望着一双双摸着运气、拈着钱财或搓着休闲时光的粗大的手,开始了他们最初的赌博演习,领略世道的游戏本质,感受时运的多舛。他们没有洗净的脸上,过早地描上了生活那苦楚的阴影。这使我更加心悸,看来,奔跑,嬉戏和歌声中的童年已不再被故乡的孩子们拥有,这一切似乎那么自然,又那么违背了某种规则,最终我们只能以自然和正常这样的词汇来搪塞我的疑问。
一时间,我对过去所有抒写过故乡的文字,包括早年的习作和发表了的文章感到难以控制的恼怒。那些语言里,我是多么自以为是地以为故乡的情绪应该依附我饱满的情绪、轻巧的智慧、温柔的触抚、明朗的言辞、美好的生存、纯粹的乡情、甜蜜的儿歌之中,在赞美中抒情,在回味中营造并不真实的故事。我,还有无数怀了同样虚伪心理描绘“故乡”的人,在粉饰了天空、大地、粮食、人事之时,同样粉饰了酸臭的汗水、无尽的怨恨、艰辛的命运、卑贱的人生、麻钝的心灵,并只能单单以淳朴、憨厚、实在去应付善良和寂寞,以及丰富但又危机四伏的生命。我们的大报小报始终在极力宣扬创作的生活真实、艺术真实,于是多少自命非凡的诗人作家们趁机就以为自己很真实了,让生着醋花的笔,吃饱了逍遥时散发出了一些可怜的情绪和感受,就以为捉到了生活的内在真实,触及到了生命的本质,去他娘的,去他奶奶的,那是什么样的真实?
是的,安度晚年,只不过是忍受比以前更加寂寞、孤清和冰冷的光景,这些晚年中人,任凭如何挣扎,也是气数已尽;无论如何怀念,甚至是思索,也只能是无奈和绝望。我们每个人都将在这一关中,沦落尘土。
说宽泛一些,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也只不过是加倍地在永恒的孤单地套上一件华丽的衣衫而已。
我们对生命的赞美,是因为我们正在,或者已经失去了它,恐惧和盼望促使我们在真心和假意的双重心态下声嘶力竭地讴歌。姿态是美的,语言是昂扬的,手脚是在舞蹈的,思维是活跃的,但目的是丑陋的,不可昭示于人的,心也就慢慢冷却下去。
还有爱和爱情,如果它们确实存在并为人类所据有,我们怎么还那样忘乎所有地呼唤、求索,甚至不择手段、不惜生命的寂灭、地位的崩溃、道德的沦丧、荣誉的被玷污?难道我们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多么美好的事物!
我们总是这样重复地唠叨,牢骚一样地唠叨……
第十二卷 第二章(一)
从一座山和山下的村舍之间阴暗的小路上(那儿有几座年代久远、手艺精湛的坟墓,有两座已经露出了青蛙嘴一样的墓|穴),我看到了当年我就读的小学,它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后来,有人告诉我,它已经被另一座更好的中心小学取代。故乡的教育从来都是实在的,它为整个县的升学率做出了应有的努力,并且卓有成效,当然,也有必然的牺牲。从这儿走出去的学生,自然也会为故乡的教育成为全国一流而倍感欣慰。在故乡还不富裕的躯体上,种植着教育这棵大树。我在那块曾经用作操场的敞坝上站立良久,耳边传来了二十多年前跳绳子时的欢闹声,跳舞时捉摸的一支革命歌曲,一个女孩子向老师告状时的哭声,校长训话时蜻蜓点水似的腔调……现在,它们完全进入了时间,成为时间本身。总共四间教室,简陋却很明亮的教室,我们长声吆吆的朗诵声几乎荡起了满地灰尘,年青的数学老师脖子上因皮肤过敏而泛起的大块大块的红包使我们整个一节课都在走神,一个女老师讲述了唾液诸多的有益功能,并叫大家以后尽量不要乱吐口水,而她却煞有介事地冲着我们吐出一口白色泡沫,以示她的典雅和独特的情景,语文老师的写作范文和大家都将他的儿子我们的班长、一个患有严重口吃症的男生当先进人物不厌其烦地写进作文中,还有我们的音乐课,我们唱着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真正的流行的经典歌曲,如《乡恋》《妹妹找哥泪花流》,也唱《游击队歌》《啊朋友再见》,将电影《平原游击队》中鬼子进村时的音乐填上词,操起一根木棍或扫帚,踏着并不规范的正步,挺胸猛唱:“松井的裤儿落了!落了!……”,还有一个妇人,一把将教室的门推开,并不顾及我们正在上课,神色张皇,径直问一个离她最近的女孩子看没看见她的小女儿(放学后,我们在村前池塘边的菜地里就听到她和她男人凄惨的哭声,原来他们的小女儿掉进池塘淹死了),还有教室旁边的那段陡直的坡地,一俟雨天就害得我们上上下下极度难受,倘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一骨碌滚摔下去,弄得浑身稀泥……啊,我的夏蝉一样的小学生活,被风带到哪儿去了呢?天若有意,即使是只给我几秒钟的时间看到那段岁月的投映,也好啊!
走过柏杨湾(那儿,我从未晤过面的二姐长眠着,小小的坟墓早被光阴刈为平地,青草和柏树在上面疯长,后来,母亲也长眠于此。),我童年的村庄以一个模糊和陌生的形象触及了我的神经。原先整个地以富丽、紧凑、辉煌、大气和完整的地主大庄园的形式呈现于世的布局,因为住家户的搬迁(这些住家户大抵是因为迷信,或因为口袋里有了不少的钞票,想盖一座更大更好的房子而将自家的房子拆解),这个偌大的庄园就被“五马分尸”了,零零散散的房屋孤立地耷拉着,完全将我记忆中的一体化的村庄和嬉戏于其间的童年生活分解了,离散了,连记忆就这样被故乡的人们给捅开了无数窟窿。农耕文明在建筑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居息之地的相对集中,一个家族或一个部落强大的向心力使他们的生活稳定在一个固有的模式和集体意识之中,团结、和睦、亲密、爱戴,彼此相对又互相依靠,生命在其间有了相当的安全感,自由感,这种具有极大保障系数的生存方式决定了人们的心态,心态稳定,劳作也就成了快乐,闲暇时光安谧恬淡,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成了使命,也就成了文明。也就是说,对土地无以复加的依赖和抵触的复杂情绪使他们杂居在一起,闻得鸡犬之声,怡然自乐,却又忧心忡忡。就这样,生命的天地就这样形成了,开阔了,谁也无权,也无法将其破解,支离,出卖。但现在景况不同了,物质上的增长,外来信息的渗透,使过去活在“既定宿命”中的农人隐隐意识到了生命的某种极端自然造成的懒惰和自闭,极端朴素而造成的麻木和落后,并由这些现象造成的不公不平现象,或者是他们朦胧的意识开始灵醒,曾经枯萎的梦也开始发芽,那是未曾企及的梦,生命之树上充满希冀的绿,使他们慢慢地开始松动生活持久的麻木、严酷的束缚和强盗式的宁静处境,于是,有的人出去了,如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