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吗?这个‘蘩’字我从来没见过。”妈妈凑在爸爸边上看《诗经》,“怎么起个这么少见的名字啊?姓什么?啊?潇伢子,告诉妈妈,她叫什么蘩啊?”
“哎呀!问那么多干什么!她就是一般的同学。”我知道像我妈妈这样的好事者,任何回答都是不可能满足她的。我告诉她一,她就会想要知道二;告诉她二,她就会要问三。像这样敏感的话题,千万不能让她产生任何幻想。一旦向她承认这个女生和我有某种亲密点的关系,她就一定会旁敲侧击地追问下去,打破沙锅问到底,一直逼到山穷水尽,然后评头论足一番,说这个不错,那个不好之类的,真是让人不胜其烦。所以,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满意,那我还不如坚守第一道基本防线。我一口咬定,说打电话的女生只是我一般的同学。
但是后来孟蘩又来电话,妈妈本人接到了:“啊呀,你好啊!你就是那个‘白蒿’妹子吧?呵呵。我听耿潇说到过你呢!有空来尚武镇玩啊!这里山清水秀,让耿潇带你去爬山,还可以让他给你摸田螺吃……”
我抢过话筒:“喂喂喂喂,我是耿潇。”
孟蘩在那边咯咯大笑:“你妈妈比你爸爸还有意思啊!”
在我一再发出的严重抗议和义正词严的交涉面前,父母妥协了,他们接到孟蘩的电话不再饶舌,而是直接把电话交到我的手里。
“喂——?”
“喂——?”
“你猜我是谁呀?”
“你是白蒿呀。”
“我不是白蒿呀。”
“那你是谁呀?”
“我是雪萍呀。”
“那我就是蘩宝呀。”
“你变性了呀?”
“你改名了呀。”
“嘻嘻嘻嘻……”
“嘿嘿嘿嘿……”
两人一阵傻笑。妈妈在边上慈爱地看着我,也笑眯眯的。我知道他们实际上已经了解了大概情况,但是我坚持不正式承认,他们也就没办法继续深入问了。所以我当着他们的面和孟蘩讲电话,也开始轻松放肆起来。
“大狗熊,你想我吗?”
“想。”
“怎么个想法?”
“想得荒原上所有的小花儿都开了。”
“嗯……还有呢?”
“想得蒲公英飘满了过去的日子。”
“嗯……还有呢?”
“想得所有的星星都融在一起,变成了你的眼睛。”
“啊!好喜欢这句话!大狗熊,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坐在湖边上一起看见的流星吗?”
“当然记得了!”
“还记得当时你给我写的小诗吗?”
“记得呀。”
“你再给我念一遍!”
于是我轻轻念道:
小湖风晚,
纤云微展。
流星闪过,
佳人青眼。
我也给孟蘩打过几次电话。第三次打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好不在家。我心想,这回终于可以放肆地和孟蘩说些心里话儿了。所以那边一接起电话,我就叫道:
“老婆!”
但是那边却没有应答,一阵沉默。我一时颇为意外,居然忘了赶紧挂掉电话,又说了一句:“喂?”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笑:“你是耿潇吧?”
我一听这声音,直吓得魂飞魄散!竟然是孟蘩的妈妈钱阿姨!既然她已经听出来是我,挂断电话的时机已经失去。我一边暗自骂自己的鲁莽和反应迟钝,一边鼓起勇气说:“是我。阿姨好!”
“呵呵,你好啊。”钱阿姨出乎意料地和蔼可亲,似乎心情很不错。
“您……您最近身体好吗?”
“哎呀,谢谢你关心。今天正好病了,没有去上班。”
她和我是有心理默契的
“哦……请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我一边嘴上敷衍着,一边想,我真倒霉,怎么正好碰上钱阿姨生病在家的时候打电话啊。
“谢谢,小耿。唉,最近身体不好,已经跟单位请了十天的病假。”钱阿姨仍然和善轻缓地笑着,似乎是病中体力不济,“你找孟蘩是吧?她和小王出去逛街去了。”
“哦……”我心头剧震。“小王”,当然指的就是王惠梁了。
钱阿姨于是很热心地又问了我的近况,最后说:“小耿啊,你以后和小王、孟蘩他们多一起玩玩吧,有空还可以一起来我们家嘛!”
“啊啊啊……”我在钱阿姨的温暖关怀下一败涂地。
挂了电话以后我琢磨了很久。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孟蘩真的和王惠梁去逛街了吗?听钱阿姨那个信心十足有恃无恐的样子,还真有可能呢。不过这个女人非常狡诈,不能随便就被她骗了。下次要和孟蘩问一下。由于钱阿姨说她请了十天的假,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近是再也不敢往她家里打电话了,就等孟蘩打过来吧。
但孟蘩此后几天却也没再给我打过来。看来她妈妈还真的是病在家里了,孟蘩找不到机会打电话。我心里颇有些不安稳,眼前总是浮现出孟蘩和王惠梁一起逛街的场景。她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呢?
孟蘩的生日是在7月27日。我决定给她寄一张音乐卡。我在兴州的时候就花了5块钱,买了当时最贵的一种音乐生日卡带回家,这种卡在我们偏远的尚武镇根本买不到。我又用了很多天的时间,为生日卡配了一首非常肉麻的酸诗。我把平仄、押韵、用典、辞藻等等不厌其蘩地修来改去,左右推敲了半天,直到非常满意了,认为一定能够获取孟蘩的欢心,才信心十足地把卡寄了出去。按照一般的速度,信是3天或者4天可以寄到。为了保险,我提前4天寄了。
到了她生日那一天,我守在电话机旁边,等她给我来电话。但是一直等了半天,到了中午,电话都始终保持沉默。
我开始坐不住了,精神恍惚地胡思乱想。孟蘩去哪里了?她到底有没有收到我寄的卡?是不是被她妈妈截获,扣下来了?她的妈妈难道变态到这个地步,连18岁的女儿的信件还要控制?
等到了下午3点,我的神经快要崩溃了。我觉得我今天如果不和孟蘩说几句话,祝她生日快乐,我会很难受。还有一种可能性,她会不会也一直在家等我打过去呢?今天毕竟是她过生日呀,理应我打过去才对。我太害怕钱阿姨,不敢打。但是如果因此而错过了给孟蘩祝贺18岁生日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
不管了!无论如何,女儿过生日,钱阿姨总不忍心让她过得不开心,而让我难堪吧?即便她真的有那么狠,我也只能硬扛着了,不能逃避。嗯,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今天也必须和孟蘩说上话。
这个决心一定下来,我就开始拨电话。我既激动又忐忑,又像上舞台之前那样紧张得干呕起来。
幸运的是,钱阿姨并没有接电话。但不幸的是,她的宝贝女儿也没有接。电话里传来漫长而沉闷的“嘟——嘟——嘟——”的声音,最终被忙音所代替。
我以为自己拨错了,又重新拨了两遍,结果还是没人接。
这和我的预期完全不同。根据我对孟蘩的了解,我相信她和我是有心理默契的。在她生日这一天,她一定会等在家里和我通电话。难道她不在家过生日?那也总应该在外面找个电话机和我说两句啊。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就一直守在家里。但是一天过去,我的等待最终还是完全落空了。当天孟蘩并没有给我来电话,不但如此,以后的几天,也都没有。我又往她家拨过几次,也没人接。孟蘩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我焦急得几乎要崩溃,不知道孟蘩出了什么问题。
回到原来的普通朋友的关系
无奈之中,我拨了顾琳家的电话,她的父母说,她到山东旅游去了。他们问我是谁,我不愿意多纠缠,就说我是顾琳的同学,既然她不在,我就不打搅了。然后挂掉。
然后我就拨了杨雪萍的电话。是她本人接的。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似乎感到很意外,还有些惊喜。
“哟!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啊?”
“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
“能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呵呵,你最近好吗?”
“我呀,还不错吧。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就是不知道蘩宝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呃……”她在那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好像在选择措辞。
我的心“咯噔”地一下,悬到了半空中。
“怎么?她病了吗?”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声音都有点变形了。
“呵呵,没有啦。”杨雪萍在电话那头轻笑,又轻轻叹了一声,“你这么关心她呀。”
“哎呀,你快告诉我啊,到底她现在在哪里?”
“别着急!她现在在山东旅游呢!”
“啊?什么时候去的啊?”
“嗯,大概五天以前吧。琳宝也去了。”
“哦,琳宝……就她们两个人?”
“还有蘩宝的妈妈。”
“啊?她妈妈?他们三个人去的?”我越听越觉得奇怪。
杨雪萍似乎不愿意多说:“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总之她好好的,没事啦!你不用担心!”
我心里着急,一时之间还没有体会出她口气中隐隐传出的不快之意,继续说:“没事就好,她们到底是几个人去的啊?怎么事先招呼也不给我打一个啊?”
“哎呀,过几天她就回来了,你自己问她具体的情况吧!”
“问你不是一样吗?”
“怎么可能一样?”杨雪萍冷笑,“我能代替得了她吗?”
“哎?你怎么……”我突然遭到阻击,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杨雪萍在电话那头,好像也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于是也沉默着不再说话。电话里只隐隐传来她轻轻的不太有规律的呼吸声。太安静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种幻觉,似乎听到了她的心跳。两人就这样都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拼命浪费着电话费。
我终于开口说:“萍宝,我……”喘气,“我……”
“……”
她仍然顽强地沉默着,等着我下面的句子。杨雪萍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