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此事木已成舟,我不得羁留。
我深知如此见危趋避,无疑临阵脱逃。当时素贞调动工作,由京转台,我曾讽她金蝉脱
壳,贪生怕死。她的调动,还算名正言顺,而我这长假离职,将何以自圆其说呢?我愧对素
贞,更何颜以对同舟共济的袍泽。
我此次之行,本局除局长和周凌外,其他人全不知道。这次航程,由下关乘轮船,溯江
西上,到汉口改乘火车,顺粤汉路直达广州,转港赴坡。我想在临行前夕,和你单独畅谈,
倾诉衷情。不意望眼欲穿,盼君不见。迫问周凌,也不知去向。你一向外出,行必有方,周
凌无不知道,这次行踪诡秘,殊出反常,令人难解。我原定前日启程,船票已购,只好延期,
一等再等,一延再延。严命逼迫,势难停留,只好洒泪江中,忍痛而别!
三年来蒙你爱护、关怀,情超手足,恩过同僚。三年之中,彼此不避嫌疑,流露真情,
我实有心,你非无意。恨我太过胆怯,始终不敢迈过雷池,坐失良缘,追悔莫及。嗟夫,慈
航!从今之后,海角天涯,相见无期,刻骨相思,千秋同恨!一恸!
琼洒泪留笔
程科长看完信,耷然若丧。他两手掩面,双肘支在桌上,三年来与杨玉琼相处的情景涌
入脑海,一桩桩一件件都溅起激情的浪花,欢乐的往事,如今都化成痛苦的回忆。时间的长
河在奔流,地球在转动,哪年哪月再会有期?
想着杨玉琼,又联想到柳素贞。素贞和他相处也是三年,她思想比较成熟,对爱情,外
冷内热,合而不露,对他十分关心,敏感的他早已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表露罢了。她对政治、
军事以及国际问题,都特别留心,对于形势看得很清楚。她这次的工作调动,确如玉琼所说
的“金蝉脱壳”。她临走前夕,约他长谈,毫无保留地表露真情,承认自己调台是脱身之计。
她估计杨玉琼也会到新加坡去。她还秘密告诉他,黄厅长马上会调到台湾,希望他设法跟厅
长一起赴台,她在台北等他。
柳素贞走了,杨玉琼也去了,程科长折了股肱,塌了半边天。现在人心惶惶,各自为计,
剩下的人,究竟何去何从?
正当他陷入极端痛苦之际,桌头的电话机响了。程科长拿起话筒,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呼
唤:“请程科长听电话。”
“我就是。”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丽丽死了!”
程科长听出是史朝云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请你再讲一遍!”
“丽丽死了,前天晚上她被车撞死了!”
程科长呆住了,手握着话筒,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你能来吗?我在‘苏庐’等你。”
“我马上就来!”程科长有气无力地放下话筒。
周凌在旁边问:“是史小姐的电话吗?”
程科长神不守舍地点点头。
周凌接着说:“这两天,不是杨小姐,就是史小姐,来往穿梭一天几趟,不是电话,就
是亲自来访,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只好说,你有事,到上海去了。”
提到上海,周凌想起一件事,又补充说:“丽丽小姐曾经来过两次电话。”
“她什么时候打来的?”幻想亮起希望的光芒,程科长迫不及待地问。
“你走后的第二天。第一次上午十点左右。最后一次下午七点多。我对她说,你到上海
去了。”
电话的时间在她出事之前,程科长的希望破灭了,绝望之下,他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硬咽地对周凌说:“丽丽小姐被汽车撞死了!”
“丽丽小组死了?天公不长眼!这么好的人,又年轻,又漂亮,歌又唱得那么好,不该
死得这样惨!”周凌想到丽丽小姐平时对他的喜爱,泪水盈盈。
“周凌,我马上到‘苏庐’去,这里的事,你照应一下。”程科长交待周凌一句,便匆
匆出门去了。
史朝云和小梅早已位候在“苏庐”门口,一见程科长,泪盈满眶。
他们进入“苏庐”,满目凄凉,花草树木,假山溪流都失却了生气,都为主人之死而默
哀。程科长只觉得阴气袭人,心脏仿佛缩小起来,心房空荡荡的,有说不出的哀愁。
“姑妈呢?”程科长随着史朝云登上二楼,问道。
“她见丽丽惨死,悲伤过度,神经失常了。已被她妹妹带到上海去治疗。哎!人去楼空,
现在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替她料理。”史朝云答道。
进人丽丽的房间,陈设依旧。伊人却已长逝,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她美丽的身影,
再也听不到她美妙的歌声,程科长不禁惨然泪下。
史朝云和小梅也欷嘘硬咽。
悲恸中,史朝云含泪相告丽丽遭遇不幸的经过。她说:“前几天,上海夜总会有个经理,
因慕名特来找她,听了她几场演唱,非常满意,想高薪聘她去上海,经理在南京专候,要她
三天之内给他明确的答复,以便双方签订合约。丽丽对我说,南京形势紧张,上海暂时还算
安全,她想去,但是又舍不得离开‘苏庐’,更舍不得离开你。”说到这里,史朝云看程科
长一眼,只见他非常难过,长叹一声说:“自从王仲钦案件破获之后,由于你的解释,她谅
解了我。因同病相怜,我俩情同姐妹。她曾经告诉我,开始她出于误会,对你恨入骨髓。不
惜一切牺牲,买通王存金,想为刘振亮报仇。以后事实证明,刘振亮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
才消了那股气。在王存金案件中,你不仅没有记恨,反而成了她,保住了她的名誉前程,因
此对你感激备至。在王仲钦案件中,你又挽救了她的性命,使她更深切地了解了你的为人,
热烈地爱上了你。到了后期,她更是着魔一般,一天不见你,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丽丽对于
爱情,有一颗狂热的心,为了爱情,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计,这就是她致死的根源。”
听了史朝云的话,犹如丽丽向他倾吐衷情,程科长的内心感到一阵阵绞痛。
史朝云又继续说:“对于南京,或去或留,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没有人可商量,所以
她十分痛苦。前两天,也就是她出事的那天,一大清早,她就打电话通知餐厅负责人。请了
一天假,晚上不准备登台演唱。据小梅说,那天丽丽的情绪很不好,曾经两次打电话给你,
最后一次在晚上七点。听周凌说,你到上海去了,她坐立不安,当晚喝了很多酒,酒后,她
一个人出去,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
“后来据城南医院赵护士说,她亲眼看见丽丽从南区邮电局出来,横穿马路时,正好一
辆军用卡车驶过。司机发现她,马上急煞车,转动方向盘,向左躲避。只是被车身碰一下,
她就撞倒了,不省人事。卡车立即停下,当时有两个交通警察在场,看得真切,认为该车责
任不大,主要是行人横穿过急。由于车上载着大批军火,不能逗留,警察只把司机的驾驶证
号码和部队番号抄了下来,放车走了。出事地点离城南医院不远,在交通警察和赵护士的协
助下,用担架把她送进医院急救。
“刘院长知道是丽丽,十分关心,亲自率领内、外科医生进行抢救。当时丽丽手上还握
着一张纸条,是邮电局长途电话的登记表,打的地点是上海金陵东路某号,收电人是柴琳。”
听到“柴琳”两字,程科长的心头像触电一样,痛苦中含着内疚。柴琳是他的好友,他
平时到上海,多半住在他那里。过去,他曾经把柴琳地址告诉过丽丽,没想到她是个有心人
竟还记得。丽丽若不爱恋他,也就没有去留南京这个矛盾;没有矛盾,就不会去打这个长途
电活;不打电话,就不至于出这个事故。要是自己没有花锦芳这个约会,也许丽丽还活着。
追思苦忆,他虽不杀丽丽,丽丽确是为他而死。他自受谴责的心痛苦极了!
史朝云接着往下说:“刘院长起初见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还很乐观,以为她是受惊
过度,休克不醒。经过全面、细致的检查,最后才诊断出是内伤,血向内流,伤情十分严重。
他不敢挨延,便立即打电话通知她姑妈。我在半路上遇到姑妈和小梅,知道这噩耗,心乱如
麻,便跟她们一同到城南医院急救室。一眼看到刘院长满头大汗地忙着,心里非常感动。
“由于全力抢救,丽丽渐渐苏醒过来,她脸色惨白,嘴唇无血,一见到我,便向我要纸
笔,医生劝阻无效,我只好依她。刚好我才买了一本信笺放在手提包里。便把整本信笺都拿
给她。她看到信笺的封面,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她挣扎着坐起来,在信笺封面的背后,十分
吃力地只写了两句五言,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扶着她躺下,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冷的,
眼神在涣散。看得出她是挤出最后的力气与死神作斗争,她断断续续告诉我:“请交给慈
航……我……我不行了……我死后要马上收殓……入棺……安葬,千……千万……不要保
留……这个难看的容颜……给人……最后不好的……印象!’我十分了解她的意思,她对爱
情力求美和洁,其用心可谓苦啊!她望着姑妈,表情异常痛苦。迸出最后一句微不胜微的话:
‘妈,我对不起你!’对着小梅动动嘴唇,渐渐神散气绝!当时她姑妈悲恸过分,当场晕厥
过去,重暮之年,历伤心之境,由于刺激过度,神经失常了。后来由她妹妹护送到上海老家
治疗。这里的一切,归我主持。我遵照她的遗嘱,立即把她收殓,安葬于中华门外报恩寺旁。
那里风景清幽,很适合她生前娴雅恬静的性格,今天时间太晚了,明早我带你一起到她墓前
哀吊。”
史朝云说完,打开丽丽的写字桌中间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本剪集簿,就是程科长当时
看到的那本。她对程科长说:“这是丽丽生前为你剪集的,里面全是你多年破案的事迹,点
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