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见女主人待客之诚。
李丽兰很早就在房间里布置一切,今天,她的心情特别舒畅。她这里看看,那里检查,
惟恐有什么安排不周的地方。她不时照镜子,注意修饰方面有什么缺点。
时针刚指八点,门铃就响了。李丽兰知道是程科长应约前来了,禁不住心脏噗噗猛跳,
她照了一下镜子,对自己的仪容满意一笑,便款款地走到门口开门。
门开处,只见程科长头戴礼帽,身着呢大衣,彬彬有礼地对她微笑。她马上把他迎进卧
房,今天她特地选择在卧房里接待他。她帮程科长把大衣脱下,接过礼帽,挂在衣架上,这
一切都做得十分自然、体贴。程科长这时是穿着一套咖啡色条纹西装,雪白的衫领衬着色彩
调和的花领带,脚着发亮的意大利褐色皮鞋,由于室内的温度比室外高十五度,寒冻乍暖,
熏得他脸孔白里透红,更显得风度翩翩。
李丽兰今天穿着一件水红色锦绸对襟上衣,同料同色裤子,衣裤上都绣着七彩的牡丹花,
金线镶边,腰间束着一条金黄色丝带,垂着金灿灿的穗子,更显得乳峰挺秀,腰肢纤细。长
裤、宽袖,宛如飘飘仙袂;着玻璃袜的脚上穿着半高跟的珠履,魅力迫人,洒脱风流。她今
天这样的装扮,好像洞房里的新娘,舞台上的花旦。
寒暄之后,两人相对坐在沙发上。程科长看到李丽兰满面春风,艳如桃花,相隔仅半个
月,越发娇消了,不觉看呆了眼。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言不发老盯着我,是不是我的脸上有黑?”李丽兰媚眼妩笑,
以轻佻的口吻,对程科长突然袭击。
程科长想不到李丽兰会来这一手,仓促之间,无话可答,他的脸忽地红了。这次相见,
和上次不同,环境变了,地位也变了,现在是平起平坐了。程科长却感到处于下风,有点难
于应忖。李丽兰的眼睛反而盯着他窘迫的脸,等待他的回答,房间里突然寂静得很。为了扭
转这个尴尬的局面,程科长慌慌地说:“我感到你和从前大不相同。”
“怎么样,比上次老了吧?”李丽兰毫无拘束的俏皮话逗得程科长轻松起来。
他笑着说:“不,不,小乔初嫁,容光焕发!”
“那你太过奖了,还有人看不上眼呢!”李丽兰冷冷地说。
“这怎么说?”程科长有点茫然。
“那就得问你罗!”她把尾音拖得很长。
“我并没有着不起你,可能是你误会了!”
“误会?我想,你心里非常明白!当我释放后,我在秦淮饭店等你一整天,不为别的,
因为人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虎口里面抢救出来,虽然来不及知恩报答,也应当向人家
拜谢拜谢。这是最起码的人情道理嘛,怎敢不辞而去呢?所以一直等到更阑,结果不见伊人
来,我感到很遗憾!再说结婚之前,我特地叫子良三次上府拜访,你又避而不见。更使人难
堪的,结婚当天又不见你到场。当然罗,我这样的人谈不上什么面子,但是沈子良要跟你交
个朋友,何必那样不赏险呢?”停了一下,李丽兰幽幽接着说,“这都不怨谁,怪我不识相。
你想,堂堂一位科长怎么能够赴贼婆娘的婚礼呢!不过当时我只是想在举行婚礼时,让我夫
妇拜一拜你,聊表我的感激之情罢了。”
程科长抓住这句话,马上辩解:“我就怕你会来这一手,所以避不敢来,你想你这样的
做法,在沈子良面前怎么解释呢?”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总不会那样傻瓜,供认不讳吧!”李丽兰有点不服气地抿抿嘴。
今天她为什么会那样挑剔,那样撒泼呢,因为她有所侍无所恐。
“沈太太,我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不愿在你定情之夕,最幸福的那天,出现在你面前,
使你触景伤情,反而不欢。君子成人之美,总要成全到底,你应当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程
科长继续为自己辩护。
“得了吧,我的科座大人,不要沈太太长,沈太太短,听来刺耳,怪难受的!这样的称
呼,未免太见外了,难道丽兰两字都不配你叫一声吗?”李丽兰娇嗔地说,旋而又转笑容道:
“程科长,你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我丽兰不知好歹,不近人情,知恩不报,反而埋怨人。你
生我的气吗?其实我对你太有好感了,你的脾气好,我才敢在你面前这样任性,你千万不要
见怪哩。现在话要说回头,我告诉你,我今天请你到这里纯粹为了报恩。今天你要什么,我
给你什么,保证使你称心如意。”
李丽兰实在太兴奋了,不知不觉倾吐了衷情。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话讲得太露骨了,马
上转个话题说:“比如说,你要事业,我就给你事业上的帮助,你爱吃什么东西,我就设法
给你弄到。”
程科长全神贯注于李丽兰的说话,感到一字一句紧扣自己的心弦,当他听到最高峰的时
候,突然她的话峰一转,一泻千里,直滑下去,好像海市蜃楼,一闪即逝,令人不可捉摸。
听她提到“事业”两字,不禁又勾起他无限心事。最近他因“飞贼”案件,弄得盛誉扫地,
地位摇摇欲坠,沉重的思想包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为此案日夜操心,寝食俱废。今天实
在因为李丽兰约他会见,不得已在百忙中抽空前来。到了这里,受她娇艳的姿容和兴奋的情
绪所影响,“秀色可以消愁”,满腔愁绪暂压下去。此刻李丽兰的话又勾起了他万缕愁思,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神色黯然。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要什么,尽管讲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保证使你称心
如意。你不讲,我怎么晓得你所需要的是什么?”
李丽兰的话心有灵犀,意合双关,这时海市蜃楼的幻景又出现在程科长面前。他心里想,
在这个房间里,面对丽人,如沐春风,能在这样的温柔乡里做竟日之谈,这也是人生难得的
幸遇。但是不该选择在这样方寸已乱的不幸时期来相会,造物者的安排实在太恶作剧了。他
苦笑一下,开口说:“丽兰,我的心情太矛盾了,跟你说,也不能解决问题。”
李丽兰噗哧一笑,她笑得那样爽朗,那样媚人:“你呀,你什么心事我都晓得,你的矛
盾,正合古语所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而得之。’你说对吗?”
程科长不觉一怔,心想这女子实在精灵,世间上真是不可多得。
李丽兰未等他回答,又笑盈盈地说:“你呀……在你思想里,第一性是事业,第二性才是
……”她故意不讲下去,秋波一转,通过长睫毛发出一道强有力的媚光,照得程科长满脸通红。
李丽兰倏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边走边说:“好,我现在首先替你解决第一性问题。你
要鱼,我给你一条鱼,这是你求之不得的一条大泥鳅,在你心目中,也许它比熊掌好得多。”
说到这里,她拉开了镜桌的抽屉,在屉里面把一个密封的柯罗米小银盒打开。然后她转
过身来,背靠镜桌,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以悠闲、骄傲的眼光面对着程科长。这时程科长
忽然间到一阵奇香,沁人心脾。他好像着了魔一般,整个精神振作起来,无比兴奋地喊:”
丽兰,你……”
“我怎么样?我是个不能解决你问题的人!”李丽兰这句话是有针对性的。说着,她从
另外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条手帕来,在程科长面前一抖,“慈航,送给你!”
一阵清香更加刺激了两性的情调,程科长迷住了。李丽兰把手帕重新塞进盒子,递给程
科长,淘气地说:“收了吧!它并不是青年男女那投桃报李、私订婚姻的定情物,而是因为
当时你为我捏了一把汗,所以我今天特地送条手帕给你揩汗。以德报德,公平又合理。不要
误会啊,我的君子!”
程科长激动地接过盒子,向前一步,双手紧握住李丽兰的手,表情恳切地央告道;“丽
兰,告诉我,这条手帕哪里来的?”
李丽兰把手缩回去,似羞非羞,似嗔非嗔,半真半假地正色说道:“慈航,请自重一点!
古有名训: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处在幽房奥室,无人知晓,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已经够
了。你是君子,君子不重则不威。难道堂堂一位科座,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李丽兰意外的正经,搞得程科长啼笑皆非满面赧红。
李丽兰接着又冷冷地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这条手帕是国际友人加拿大大使
乔尔博士送给我的。”
一冷再冷,几句话好像一盆兜头的冷水把程科长满腔热望从沸点降到零下,他一切的希
望全部破灭了,颓然坐在沙发上,嗒然若丧。
李丽兰看得真切,她缓缓地移近两步,坐在程科长的沙发靠手上,把身体斜倚在沙发靠
背边缘,如慈母哄小孩一样,以柔和的语调挑逗他说:“慈航,泄气啦?你呀,像个傻孩子,
连小小的玩笑都体会不来,怎么配得上当个科长呢?那一天晚上你多神气,如今,瞧你这样
子!”
李丽兰连哄带激,程科长不觉转忧为喜。突然,他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笑说:“丽兰,
够了吧!你把沈子良当个小孩,弄婴儿于股掌之中,但是我可没有沈子良那样忠厚,你玩弄
不了我!”
李丽兰抿嘴一笑,说:“科座大人,看你刚才那尴尬相,似乎比子良更忠厚一点。像你
这样明智的人,我当然玩弄不了罗!”
一句话,驳得程科长哑口无言,他觉得李丽兰的厉害不只胜他一筹。停了片刻,他叹了
一口气,笑说:“好罗,好罗,你的意思是说我比沈子良更无能。对,今天我在你面前算是
失败了,我对你甘拜下风。”
“那你真的要拜倒在百榴裙下罗!”李丽兰惬意地笑了。
“对,败则服输,是师当拜。我不是那种妄自尊大的人,拜倒你的石榴裙下,我是心悦
诚服的。”程科长对李丽兰的吹捧也隐含有抛砖引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