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人之阴险毒恶,留其在世,终不知日后还将要为恶多少?却又似万万姑息不得。
这番思维反映于脸,现之双瞳,时怒又歇,变化多端,却把跪在当地的段小侯爷吓了个魂飞魄散,一双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已现出了乞怜之意。
“谈……兄……谈兄……”
一时却又不知怎么求饶才好,整个身子只是簌簌地颤抖不已。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叹息:“就饶了他吧,此人不配死在你的剑下,以免污了你的宝剑……”
话声传自身后紧邻的一艘搁浅渔舟,分明正是玉燕子冷幽兰的口音。
话声方出,冷幽兰已自腾身拔起,噗噜噜,一阵衣袂飘风声中,已自站立眼前。
敢情她一直都藏身在那艘搁浅在岸的破朽渔舟里,自然双方的一切对白举动,也都全然落在她的耳目之中,此刻忽然的出现,使谈伦与段一鹏不禁吃了一惊,以他二人临事之仔细,却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一手,谈伦不过是事出意外的惊诧而已,段一鹏简直羞愧无地,恨不能有个地缝容自己钻下去才好。
显示在冷幽兰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出奇的镇定,而她却像是哭过了,密翦的睫毛上,仍自沾着泪迹。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她一旦发觉到同床共枕的床头人,竟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内心之沉痛、失望、后悔当初,当是可以想知,是以在面对着谈伦这个过去的恋人时,越加地感觉到愧疚,无地自容。
她只是默默地向谈伦注视着,眼泪再一次地涌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来了……”谈伦怅怅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是在为他求情?”
“就算是吧……”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早已是泪流满腮。
谈伦冷冷一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要他死,他就再活着吧!”
话声出口,那口青鳞长剑,已自反手插落鞘内,身子就势已飘出寻丈以外。
段一鹏乍然解除威胁,身子在地上打了个骨碌,霍地挺身站起,一连打了几个踉跄,才自站住。那一张颇称英俊的脸,连羞带忿,早已成了紫色。
他此刻半身发麻,右手骨节已碎,即使心怀不忿,也难以有所行动,只瞪着一双眸子,忿忿地瞪着谈伦,倒要看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谈伦那一双闪烁的眸子,在冷幽兰脸上作了片刻逗留,尽管旧情不去,终不能畅吐一言。
“你多保重吧……”
说了这句话,再也不多看段一鹏一眼,身形连续着晃了几晃,几自飞身而逝,消失于沉沉暮色之中。
冷幽兰含泪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段一鹏,她的脸看来竟是那般苍白,丝毫不着血色,像是有话要说,半天才呐呐地道:“原来你一直就知道他没有死……你骗了我!”
段一鹏这一会才像是缓过了气来,用左手拾起了刀,聆听之下,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愤愤地冷笑不已。
“你更不该派人去向他连下毒手……为什么?”她喃喃地诉说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段一鹏咆哮着道:“为了你!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嘿嘿……”
一面说,一面凭空舞着手里的刀,刀光闪闪,刷刷着响,满腔忿恚怒火,都似发向当空,向老天泄忿。
“你知道吧!为了要得到你,我不能不这么做!”段一鹏狂笑着说:“只有要他死,你才会嫁给我,哼哼……现在你知道了一切,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如今你已是我段某人的人了,你还能怎么样?”
冷幽兰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掣出了长剑。
这个动作使得段一鹏微微一怔,只以为她要向自己出手,由不住一连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睁大了眼!
“你……你要干什么?”
“你错了……”冷幽兰冷森森地笑着:“我也错了……段一鹏,我原想离你远去,可是你竟使我羞于立足天地之间……你害人害己,却又何苦?”
“谈……谈伦……”像是无限凄凉,她轻呼着这个过去恋人的名字,她的脸色一霎间为之惨白,终于缓缓地倒了下来。
段一鹏发觉得太迟了,原来对方手上那口剑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颤颤青锋,直由前心穿过,贯穿了她整个背,鲜红的血随着她倒下的身子,大片地洒落下来,点点溅向白沙间,一霎间,天色竟是出奇地黑了……
段一鹏直似石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幽兰……”
浪花声、鸟鸣声,以及那沉沉的一天暮色,俱都混淆一起,只是在当空打转,恍惚中,他才似有所警觉,发觉到自己失落了些什么,那是比他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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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姓马的只在入门处的一张大理石方凳上坐下来,并无久留之意。
“足下病情,此间主人已略有道及,显然不可忽视,谈相公尚须随时注意,多多保重!”
“多谢马兄关怀。”
谈伦苦笑了一声:“设非是主人见爱,在下只怕已是性命不保。马兄你也住在此冷月画轩么?”
蓝衣人轻轻哼了一下,点点头。
“谈相公,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他直视向谈伦道:“方才与足下谈话的那位姑娘,她的身世离奇……”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随即接下去道:“方才我见她与你谈笑甚欢,不知你们谈些什么?可肯赐告一二,感激不尽!”
谈伦想不到他竟然会有如此直言无讳的一问,心里未免不悦。
然而,对方这一张脸上所显示的却是一片真挚、赤诚,衬着他英武正直的神采,褐色的皮肤,给人以绝对值得信托可靠的感觉。
“马兄多虑了。”谈伦不着丝毫怒容说道:“我对蕊姑娘的离奇身世,并无所闻,蕊姑娘也并无一字见告,所谈皆玩笑,马兄莫非也要知道?”
蓝衣人慨叹一声,黯然点了一下头道:“相公见笑,我只当蕊小姐年轻无知,口无遮拦,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可见蕊小姐是长大了……”
重重地叹了一声,他接下去道:“蕊小姐身患奇症,我主公只此一位千金,此番点苍求医,千斤重担,全在我一人肩上……若是有了丝毫差池,我固一死有余,亦难望上报主公知遇千万。”
他对心目中这位主公很是敬仰有加,每次在他说到主公二字时,都表情庄严,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拱上一拱,说到后来,几乎为之落泪。
谈伦微微一笑道:“马兄你太激动了,有话慢慢地说吧!我还不太明白,听马兄你的口气,好像蕊姑娘的安危有了顾虑,这又为了什么?莫非还有人意图对这么年轻的姑娘不利么?”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问题了!”
蓝衣人一双炯炯眼神,逼视过来:“这也是我不揣冒昧,来此打扰你的原因……”
谈伦作了一个不能理解的微笑。
“谈相公人品武功,我素有所闻,照说是不该置疑,只是请念在此番情形特殊,你……还要多请自重。
“马某人话也就说到这里,你是聪明人……万无不解之理,还是那句话,职责所在,我也就顾不得语多得罪了,相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罢站起,深深一揖。
俟到他直起身子来时,才发觉到谈伦已换了位置,换句话说,并没有当受他的大礼参拜。
蓝衣人一向自负高傲——那是因为有他值得自负高傲的条件。
然而眼前的谈伦,却像是比他更为自负——这一点只须由他冷漠的表情,冷锐的目光上便可认定。
“萍水相逢,难当大礼,马兄你太客气了。”
“这么说,你是……”
“我只是一个病人。”
谈伦冷冷地又道:“我来到冷月画轩,承蒙主人收留,目的只是养病,别的事都不感兴趣。”
蓝衣人呆了一呆,脸上还有些挂不注,待要说话,谈伦却咳嗽了。
※※※
夜色来临的时候,冷月画轩像是较平常不大一样……
起先是哑童乌雷慌张的脚步,踏过了谈论所居住的西轩过道,直奔向蕊小姐的北轩跨院。
紧接着是姓马的蓝衣人由他所居住的南轩匆匆现身,惊鸿一瞥地消失于北轩院里。
接下来哑童乌雷再次现身,表情更为慌张,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绿衣高大的史大娘。
这两个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匆匆直向东轩院落里快步进去……
这里略作交侍:
谈伦住在西轩。
冷月轩主巴壶公是住在东轩。
蕊小姐和服侍她的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绿衣女人史大娘住在北轩。
蓝衣壮叟——精深武功的那个姓马的,住在南轩。
东、南、西、北四个轩院,表面上虽是各自独立,俱有一片幽静院落,事实上却为正中的十字衢道所串联,中央的那一片不属于任何一轩所有的公有院子,花开如锦,翠草如茵,小桥流水,布置得较诸其它任何单独一轩的院子更为清幽可人。
那么,只要有人站立在这片公有的院子里,便可总绾东南西北,轻松地四览无遗。
谈伦凑巧就在这里。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紧张的场面,还在继续着,说是“热闹”或可,却并不“有趣”——最起码,谈伦却是用一种冷静复严肃的眼光,在观察着此一似乎是“不寻常”的事件继续地发展下去……
※※※
热闹的场面犹自在继续着!
就在乌雷带领着史大娘进入东轩不久,主人冷月轩主紧接着出现了。
主人的一生,饶是经历丰硕,妙手着春,生死人而肉白骨,活人无数,此刻,却也显现得那般沉不住气!
倒是一件新鲜的事儿。
当他疾速的脚步,踏过衢道向北院走近时,一只手尚自在扣着长衣的钮扣。
史大娘叨叨不休地在他身边诉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却起伏顿抑,流利的北京官话口音,听起来就是舒服。
哑童乌雷呢?
——一只手提着藤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