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突然起身,直视定王,“你不过是想将我整日关在这里罢了!”
定王在昭庆的眼中看到极度的愤怒与伤心,急忙改口,“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去,我陪你便是了。”
白露那日,定王下朝后正欲陪昭庆出门,有大将军的亲信拜访,请他过府议事。
定王为难地与昭庆商量,“大将军难得向我示好,我改日再陪你赏菊如何?”
昭庆委屈地瞪着他,并不答话,眼中却是顷刻间罩上层晶莹水色。
定王不忍,只得吩咐家将军士按原计划护卫昭庆前往罗山寺,又特意命令锦书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昭庆身边,好一番叮嘱后才肯放行。
昭庆坐在定王出行专用的车撵里,静静地想心事。
那个人可会听她的?要不要央求他?
从小,她是娇贵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同母的王弟都晓得让她三分,只有那个人,那个人虽宠她、爱她,却不肯对她俯首贴耳,或许这也是骄傲的她喜欢上他的原因吧!
昭庆还没有拿定主意,车撵已经停了下来。原来罗山寺不过是城边小山上的一座不大的寺院。
下了车,昭庆被径直迎至后山,想必是定王早已打过了招呼。后山清静幽雅,翠菊遍布,阳光下明媚喜人,确是难得的景致。
军士们都守在了门墙之外,只有锦书陪伴昭庆左右,沿着丛间小径一路慢行下去。
昭庆心事重重,锦书也不敢随意讲话,开头的兴奋劲一过,便觉满眼的秋花也不过尔尔,可看昭庆的模样似乎还要继续走下去,锦书便试探着问,“姑娘,这些花左看右看都是一个样,好无趣,我们还是回去吧!”
昭庆冷冷地看她一眼,停住了脚,正站到一棵苍松之下。
“我口渴,你去取些水来。”昭庆吩咐锦书。
锦书看出来昭庆并无返回之意,不由急了,劝道:“还是先回去吧!”
昭庆不理她,只细细研究那树上盘驳的纹路。
锦书不得不搬出定王来,“出门前,王爷可是吩咐了奴婢,不可离开姑娘半步!”
昭庆冷哼一声,示意:你看着办吧!
锦书对昭庆的脾气那是再清楚不过了,一时间左右为难,偏在这时,树上惊起一群飞鸟,吓得锦书大叫。
昭庆厌恶地瞪她一眼,锦书心中沮丧,知道主子嫌弃自己,只想着先讨好昭庆再说,便委屈道:“那奴婢就快去快回。”
昭庆眼见着锦书提着裙摆,一溜小跑地消失了踪迹,才冷冷开口道:“你出来吧!”
那棵苍松脚下堆着几块小石,正是她小时调皮逼他记下的暗号,独一无二。
树后无声地转出一个高大身影,青衫黑靴,目光深切地注视昭庆。
昭庆平静地扫视来人一眼,随即将视线投注到身旁的一丛翠菊之上。
她记得父王曾对她说过,关键时沉住气才能取得先机。
尽管她当时取笑父王,自己不过是深宫中娇养的公主,何需知晓这治国处事的谋略。
尽管她日思夜念,抛下尊贵的身份寻到异国来,辗转飘零,积了满腹的心事想要对他诉说。
可真的站在他面前了,她才发现那些原本想好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无论是斥他薄情,还是倾诉思念,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设法说服他去援救她的国家和她的亲人。
刘武终是先开了口,“公主……”
昭庆冷笑,“这里没有公主!”声音似寒冰刺骨,连昭庆自己都觉陌生。
刘武急切地上前一步,“你,你为何离开楚宫?”
昭庆的目光倏地移到他的脸上,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明知故问!
刘武几乎被这目光刺穿,痛得说不出话来。
昭庆知道时机到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说服大将军援楚!”,她没有太多时间,她必须直奔主题。
刘武身子一振,突然反问,“若不是为了此事,你可要一直隐姓埋名地留在……,你还要继续……”
昭庆迅速打断他,“你可答应?”
刘武的手紧握成拳,愤声道:“你怎能如此糟蹋自己!”
昭庆冷笑出声,却不回答,眼睛机警地瞄向来路。要她怎么回答?她也是情非所愿,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刘武心痛难当,转身一拳狠狠捶上树身。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那个高傲圣洁的公主,那个他捧在掌心的爱人……
他倏地转过头来,双目血红,“是我害了你!”
昭庆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有什么用呢?如若能回到从前……,可是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两人对峙,远处有惊鸟飞起。
昭庆转身,抛下一句话,“我等你的消息。”
“我助你逃走!”刘武试图抓住昭庆的衣袖,却被昭庆闪身躲过。
不,昭庆不想逃走,逃去哪里?回楚宫?她无颜面对自己的父王!天下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归处……
昭庆向来路走去,她必须迎上锦书。
从罗山寺回来,昭庆再次病倒。
定王气得要拿锦书问罪,被昭庆拦下,她虽不喜欢锦书,却不想锦书因她而无辜受累。
昭庆夜间恶梦更频,每每一身冷汗地醒来,令守在她身边的定王心疼不已。
定王追问太医病因,太医只得告诉定王,怕是心病。
定王认定昭庆是挂念故国才心忧成疾,遂加紧了游说。
不日,定王为昭庆带来好消息,大将军改变了立场,上奏攸王,援楚卫攸。
昭庆被定王抱在怀中,似小猫般柔弱,定王亲亲她的额头,“这下你的病该好了吧!”
昭庆并无反应,她在想,那个男人终是帮了自己,是因为负疚,还是因为爱……
定王将昭庆冰凉的小手放在胸口,覆上自己的大手,“太医说你是心思太重,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对我说。”
昭庆想,那个男人说服大将军援助楚国一定会招致寡母的反对,那个痛恨自己的老女人若是知晓他是为了她才这样做,是不是会气得吐血?
定王以为昭庆累了,将脸颊贴在昭庆的额头上,温柔地说:“你就在我怀里睡吧,好好睡一觉。”
昭庆闭上眼睛,又觉得不对,若是让那老女人知道自己堂堂的楚国公主沦落为了攸国王子的宠姬,岂不是真正遂了她的心愿,会更加开心才对?
不,还是保住这个秘密吧,给自己留住这最后的一点尊严!
昭庆是真的累了,乏了,在定王的怀中沉沉睡去。
冬天终于来了,定王府前所未有地安静,只因王府的主人请了王命随军出征,这时应是已入了楚地。
昭庆整日呆在幽居里,只有锦书与她作伴,她得不到前线的消息,心里很是焦急,只得抚琴解闷,往往是一只曲翻来复去地弹,手在弦上,心已不知飞去了何处。
下第一场雪时,传来了白越退兵的消息。
锦书喜滋滋地恭喜昭庆,王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昭庆心想的是,那个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不知他再次回到楚国的土地上会有怎样的感受?
锦书又道:“听说,白越军本来已经攻到了楚宫附近,我们的大军赶去得正是时候,否则就连楚王都要自身难保了。”
昭庆心中难过,自己的父王一辈子养尊处优,没想到晚年过得如此不安生,先是自己,再是国家。
锦书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不过,听说楚王最小的儿子在混乱中失了踪,大家都传是被白越王掳走了呢!”
昭庆的心瞬间收紧,血气上涌,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盯着锦书,“你说什么?”
锦书茫然,“没什么呀,只不过是听闻楚国的小王子被白越王掳走……”
昭庆的嘴里泛出腥咸的味道,她猛地起身,不管不顾地冲过那道道垂缦,冲进那白雾缥缈的温泉……
怎么可能?子思,子思,不过十岁的子思,自己唯一的胞弟,除去父王外,自己在这世间唯一骨肉相连的亲人……
雾气将昭庆紧紧包裹,没人看得见她满面的泪痕,没人看得见她嘴角的血迹……
锦书焦急地在温泉室门口张望,这里是禁地,未经许可,除了定王与昭庆没人可以走进。
良久,锦书打定主意,等王爷回来,一定要仔细禀报,若是这位主子哪天真正发了疯,也好叫王爷晓得不能怪罪自己这个苦命的小丫环。
定王随大军凯旋归来那日,攸国都城的百姓冒着严寒夹道欢迎。四国已经和平了太久,战争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一睹本国将士的英姿,还是在邻国的土地上逞武扬威,百姓们又是新奇又是自豪。
锦书老早就跑出了幽居,一忽回来告诉昭庆军马已进了城门,一忽回来向昭庆转述听闻的盛况,没有一刻闲下来。
昭庆被她搅得头痛,又不得不靠她探听外边的消息,只得忍耐。
定王必须先进宫复命,这一入宫就让府中众人从正午等到了日落。昭庆心中有事,一编遍地弹那曲《云深处》,锦书受不了,躲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庆竟然倚着琴案睡着了,梦中也觉不舒服,总想找块平整的地方躺下来……
又冷又乏之际,一团温暖的云悄无声息地袭上来,托着她轻飘飘地飞起……
昭庆一睁眼,定王的整张脸映入她的视线,神情热切而欣慰。
“醒了,怎么能睡在这里!”定王温声埋怨她。
昭庆朦胧间,醒悟自己正被定王搂在怀中,浑身的暖意正是来自他的身上。
他回来了!
昭庆发觉,多日不见,定王的脸上竟多了一分坚毅的神色,即便是这般柔情地凝视自己,也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昭庆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他眉心的那道深纹,他走前好像还没有这般深呢!
定王嘴角微扬,任昭庆好奇地抚摸,终是抓住那手指,轻轻地含进口中……
昭庆羞红了脸,完全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失了心,想将手指从他口里抽出来,可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