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鱼贯而出,经过总管身边,总要弯身施礼。
总管默立,面无表情,直至弟子们悉数离去,他的目光这才闪动了几下,对昭庆点头道:“先生教得很好。”
昭庆读出他眸中的由衷之意,心下一暖,这赞许,并不是给予身份高贵的公主,而是送给地位卑微的琴师,对她的琴技,是真正的肯定。
总管接下来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家主召见先生,先生请随老朽来。”说着转身,没有给昭庆任何拒绝的余地。
昭庆心下一跳,这么快,看来是避不过了……
整了下面纱,昭庆沉默着跟上。
总管的马车很是普通,与众不同的是车上摆着不少的书籍,十分整齐地推放在小巧书格里。
贝衣不肯离昭庆左右,固执地守在昭庆身旁,冷眉盯着对座的总管,那样的目光,一般人怕是早已受不住,总管却是难得地泰然,手持书卷,一路上头都未曾抬起过……
昭庆竭力回忆与越之彦初见时的情形,记忆中,那时的自己,从头至尾,并未出过声……
越府坐落在城北。诺大的一片宅子,高墙精瓦,深宅大院。丝毫不肯掩饰家主人的富足衡园地马车在侧门停下,纵是侧门。也有五六个门仆侯着,好不气派。
总管照例不多言,沉默着走在前头,昭庆趁机与贝衣低语,“你的身份特殊。难保越之彦门下无人识你,还是留在外面守候。”
贝衣想分辨,昭庆伸手按在她小臂上,轻摇了下头,转身跟去。
总管与昭庆在越府家人引领下左拐右进行至一幽静院落,昭庆抬头,只见门上匾额题着两个苍劲大字长安。
昭庆瞬时被那两字的气势吸引,足底生根,一时间几乎忘记了置身何处。
正沉醉间。闻听身旁传来叹息。
“家主在此地召见?”
昭庆侧头,衡园总管正皱着眉头问那引路地家人。一路看中文网首发z;z;z;c;n.c;o;m家人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家主在内已是侯了多时。”
总管闻听。眉头却是锁得更紧。
昭庆想问有何不妥,可是总管眉目间的那一抹凄色终令她退却。
总管似乎不忍多看那匾上二字。摇了摇头。急急跨入院门。昭庆只得跟上。
院落不大,十分地素静。院正中有一半人多高地硕大鱼缸,昭庆经过,微微探身看去,幽深碧水,未见一尾鱼儿……
正房内有人声传出,“家主放心,在下知道该如何应对,在下告辞。”
门帘一挑,急急走出一人来。
昭庆停步,透过面纱冷冷地瞧着迎面走来的高瘦男子。
不经意间,却扫见衡园总管异样冷漠的眼神。昭庆暗自吃惊,看模样,总管对这姓程的也无好感。
程西延满面踌躇之色,从两人身边经过,快速地向衡园总管点头致意,对厚纱遮面的昭庆,却是连看都未看一眼。
程西延匆忙离去,家人入内通报,方才将总管与昭庆二人请入房内。
入门前,总管迟步,似是有意无意地侧头,看了昭庆一眼,昭庆在那目光中隐隐扑到一丝担忧……
房内点着淡雅地熏香,一室地暗幽。
昭庆看仔细了,才发现在北窗处,静立着一个身影。
衡园总管淡声道,“家主,秦先生到了。”
窗旁那人缓缓回过身来,昭庆的目光只在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庞上一扫,就连忙垂下头去。
这个人,当年在白越王宫向自己献礼,在白越王口中,富可敌国……
“好,”越之彦点头,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秦先生,闻邝总管提起,琴技了得。”昭庆到了这时,方知衡园总管姓邝。
“这里有把琴,不知先生可弹得?”越之彦伸手一指。
昭庆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南向的角落里,一张镂空木花的精美琴桌上,静静躺着一把琴。
上好的红木,象牙的柱头,繁复的雕花,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把罕有地古琴。
“好琴!”昭庆轻声赞道。说着,不由自主,走上近前。
看仔细了,昭庆更是由衷心喜,纤长玉指在琴面上轻轻一拨,流水之声跃然耳间。
“家主,这怕是不妥吧。”身后,邝总管沉着声道。
“无妨,”越之彦的声音响起,“这琴,已是寂寞了良久……”
昭庆此时已顾不得琢磨两人对话,她的全部心神均被吸引在这琴上,心底地那份喜悦不亚于玉匠偶获了一块上等良玉。
未加思索,一曲《云深处》已从指间流出……
如此思念,却为何人?隐心痛,那个霸气的男人,什么时候,悄悄地,在自己心间扎下了根,赶也赶不走,拔也拔不去……
良久,房内,寂静无声……
直到,越之彦地一声轻叹,方将昭庆地心神拉了回来。
“好曲!”他赞道。
昭庆心下一凉。怎么会,弹这只曲?
“好琴技!”越之彦又赞。
昭庆硬着头皮起身谢道,“家主过奖。这把琴,即便是不会弹的人。手指放在上面,也会发出动人之音。”
越之彦点头,看了邝总管一眼,“能令你称道地人,果然不错。”
昭庆看到。邝总管一脸怅然之色,沉默不语……
“只是,越某好奇,先生可是来自楚地?”越之彦似对邝总管地反应并不以为意,转而询问昭庆。
昭庆暗自后悔,这种时候,她只盼与楚国牵不上任何关系。
“小女子曾在楚停留过不长时日,也只是习得一两只楚曲。”昭庆缓声作答。
越之彦似乎并未起疑,再问。“不知先生师从何人?”
昭庆心头一紧,“小女子飘泊四方,从师甚杂。”她自幼师从故去的楚王为她重金聘来的多位名家。可是,此时。她又怎敢报出?
越之彦目光闪动。侧头盯着一直默不作声地邝总管,道。“看来,这世上真有天赋一说!是不是?”
昭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邝总管看了眼昭庆,无声点头。
昭庆暗舒了一口气兴趣,并未再对她的来历加以追问。
“今日,就到这里吧,日后,越某再想听琴,还要烦劳先生。”他说。
昭庆不禁吃惊,这样的一个人,对一名小小琴师,竟会如此客气……
跟在邝总管身后,昭庆有惊无险地离开越府,出得门来,一眼瞧见贝衣那翘首以待的身影,昭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蒙混过了关。给昭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越攸合盟已有了眉目!
昭庆问,“白越王答应售战船给攸国了?”
玄木吃惊,“你怎会知晓?”
昭庆沉默,玄木尤在疑惑,“如此隐密之事,便是王爷,也刚从他父王那里探出口风……”
昭庆不理他,“这么说,白越王是答应了!”
玄木下意识地点头,定定地盯着昭庆。
昭庆拧眉,沉思良久。
“你去想办法,我要秘会攸使。”终于,她沉着声道。
“什么?”玄木更是吃惊,“你要见刘武?”
昭庆瞪他,“怎么,我不能见?”
玄木苦下脸,“你,还未见过王爷,就先秘会刘武,叫王爷知道了……”
昭庆心一沉,一股苦涩滋味涌上舌尖……
“即便是我不禀报王爷,他也会从别处听闻……”玄木还在唠叨。
昭庆抬手,制止他,“就这么办吧,”她道,“你尽快安排。”声音中夹着一丝淡淡地忧伤,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
玄木离开后,贝衣问昭庆,“刘武是何人?”
昭庆这才想起,贝衣,其实并不知自己的过往……
“他曾是我的,”昭庆苦笑,“夫君……”
贝衣猛地瞪大了眼,这般冷漠的一个人,也不由得满眼震惊。
“只不过,”昭庆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迟疑了片刻,重又投回,面色已沉静下来,“他在洞房之夜弃我而去!”
贝衣闻听,眼色顿寒。
“主人,贝衣去为你报仇!”她咬牙切齿道。
昭庆哭笑不得,“贝衣!”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似乎生怕她转身便去寻刘武,“你不明白,”她温声道,“我早已,不再恨他……”
“为何?”贝衣不解,仍旧固执地握紧双拳,“对女人,那是奇耻大辱!”
昭庆摇头,“他,已不是我心念之人,无爱,便无恨……”
第六十五章 抉择
秭阳城中的一家茶楼,藏于深巷,生意却是不差。
远远的,还未行近,已有夜风卷着淡雅茶香萦绕上来,昭庆顷刻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小巧的包间内,一壶热气腾腾、芬香四溢的茗茶在等着她,奉茶的少女,蛾眉细目,笑意盈盈。
“公子,这是今年早春的女贞,用两年前收的雪水煮泡……”少女软声细语地讲解。
昭庆大半没有听进,自然也忽略了少女时而偷看她时眼梢的那一抹羞喜之色。
少女眼中,经过了玄木一番细心伪装的昭庆,俨然一位温玉公子,淡青的长袍、银丝的腰带,面庞虽偏瘦,配上那一双若有所思的大眼、那一份淡定从容的神态,已是少见的出色人物,怎能不令她动心……
昭庆在想着日间与阿黄的秘会,她要阿黄借助红门的力量为自己打探十余年前落难的白越贵族,这一步,是否走得太险?
包间外响起玄木的声音,“人到了吗?”
门外有人恭敬地答,“客人到了,正候着二位。”
昭庆心知,这是刘武来了。
门一开,一脸坏笑的玄木率先走进来,目光在昭庆面上扫过,别有深意。
玄木身后,现出刘武高大的身影。
昭庆一脸平静,泰然迎上刘武那复杂之极的目光……
两人坐定,一股脂粉混杂着酒腥之气骤然扑入昭庆鼻间,昭庆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武的面孔倏地变红,垂下眼,表情十分地尴尬。
玄木不以为然地笑。“刚与刘兄逛了锦绣楼出来,秦兄莫怪。”说着,竟对昭庆挤了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