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地去了。
晚上回到家,陈妮娜顾不上问原委,先劈头盖脸把黄文玉臭骂一顿。说你惹谁不好你非惹黑三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在乌克兰杀了好几个人,他在内蒙古下乡学会的杀羊,杀人也用杀羊的办法,一刀一个,你找死呀?
说罢开车走了,一夜未归。
黄文渝躺在床上叹气,黄文玉坐在一边儿抹眼泪。
数老申开心,在小偏房里吱吱呀呀唱起了黄梅戏。
第二天中午,陈妮娜一脸倦色地回来了。黄文渝兄妹忙不叠地端茶水拿拖鞋,只觉得她身上是一股烟气酒气臭气。
陈妮娜往沙发上一仰,问:“老申呢?”
黄文玉赶紧去喊老申:“陈姐叫你呢,还不快去。”
老申趿拉着拖鞋进了屋,“妮娜,你叫我?”
陈妮娜拍拍沙发,老申便坐下,问:“事情怎么样?摆平了吗?”
陈妮娜说:“不说这个。老申呀,你得搬家了。道儿上的朋友都笑话我,说我劲儿太大,两个爷儿们一块儿伺候。太难听了,你还是搬走吧。”
老申拉着脸说:“好吧,我这就去找房子。”
黄文渝挺高兴,说:“还是你有办法,我看这布拉格就没有你摆不平的事。”
“别他妈给我灌迷魂汤,”陈妮娜火了,“从两万美金砍到八千,小赤佬再不肯降了,还陪了人家一夜!”她愈说愈气,指着黄文玉的鼻子喊:“侬今天就走好了,阿拉不愿意触霉头,小赤佬们说了,侬是一只垃圾!”
黄文玉就这样离开了哥哥。
黄文渝还是心疼妹妹的,给她找了一间小房子。房东是个寡妇,守着丈夫留下的一座HOUSE靠吃租金过活。又把她介绍到平素和陈妮娜有些生意往来的一位华人老板那里去打工。
这位华人老板姓许,出国前是河北省一所中专的英语教师。夫妻二人本来已经移民澳大利亚,见这边生意好做,便又双双飞到布拉格。许老板斯斯文文,待人谦恭有礼。黄文玉工资虽不算高,但日子过得轻松写意。老板还拿钱出来送她去学捷克语,她又美得找不着北了。老板是河北人,有时就有些河北的同乡来玩儿。有一回,黄文玉对我讲起她自以为开心的一件趣事:老板从奥地利来了一个朋友,他问我是哪儿的人,我说上海。我问他是哪儿的人,他说邯郸。我从没听说过这地方,就问邯郸是哪儿呀?他笑了,问我是什么学历。我说高中。他又问你们高中学过柳宗元的《黔之驴》吗?我也不记得学过没学过,就说当然学过了。他说邯郸就是黔,这回你记住了吧?我说记住了,你们就是那驴呀!大伙儿都乐了,说黄文玉你要笑死我们了。
我也笑了,想告诉她人家是拿她寻开心,但终于没说。
好景不长,她突然不在那儿做了,自己跑到一个小市场练起了摊儿。我问她为什么?她吱吱唔唔的,那意思好像是老板太太吃她的醋。
怎么会呢?我不信。
老板太太我见过,端庄大方,知书识礼,和她不是一类人。
那时汪虹早已回国养伤,我一个人在布拉格闲逛。有一天,我开车路过她寄居的那座HOUSE,便停了车,想看看她干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 漂亮的佩瑶
一进门,眼睛不禁一亮——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正和黄文玉聊天儿。黄文玉笑吟吟地为我介绍:“这是辛佩瑶小姐,从奥地利来的,也在这里租了一个房间。”又对辛佩瑶说:“这是田力,我的好朋友。”
听了这话,漂亮的辛佩瑶赶紧伸出手来与黄文玉的好朋友也就是我轻轻一握。
就此相识。
当时,黄文玉正在为出去练摊儿穿什么样的衣服征求辛佩瑶的意见,我来了,她便向我咨询。我见她床上放着一套挺漂亮的运动服,便随口说这件蛮好的,练摊儿嘛,爬高登低也方便。
哪儿想到她说:“穿这件可不行,穿这件就别卖货了,整个市场还不就看我一个人了?”
我已经听惯了这类话,一笑而已。辛佩瑶初来乍到,一脸的错愕。
很快,我们就成为好朋友。辛佩瑶性格爽朗,略有些内向。没人的时候她能和你滔滔不绝地说话,大家在一起聚会,她却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听,人们甚至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有时你会突然发现,在朋友们谈笑风生之际,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织满了忧伤。
有一天,在布拉格市中心的荷兰吧里,我们相对而坐,喝啤酒聊天儿。她雅好诗词曲赋,我也喜欢得要死,话题自然很多。她说:“古人的诗词中吟咏离愁别恨的名句很多,我考考你?”
“好啊!”我说。
“女病妻忧归意急,秋花锦石谁能数?”
“元稹。”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个长。”
“李白。”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嗖嗖。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吴文英。”
“一川烟雨,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
她笑了,“不行,还真考不住你。”
“那我考你吧?”我说,“只考你一首,也是关于愁的,你说说作者是谁。”
她头一歪,说:“你背吧。”
我略一思索,吟道:
“愁来道是天般大,试看长天,一碧无边,哪见愁云一缕烟?欺人妄语愁如海,万顷波翻,万马蹄欢,大好风光总万般!”
她愣了,说:“真不错。我怎么没读过?李贺?”
我笑着摇头。
“姜夔?”
我仍然摇头。
“快告诉我是谁写的!”
“胡乔木。”我笑着说。
她也笑了,“这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写得不错,对吧?”
“词好不好姑且不论,关键是有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情绪,一种不怕困难的英雄气魄。什么‘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太颓唐了。尤其咱们生活在海外,压力那么大,多不容易呀!天天吟咏那些破句子,还能活吗?”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给我讲起了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愁绪,她那酒浇不去的胸中块垒。
她母亲是哈尔滨人,父亲是天津人。母亲在哈尔滨教小学,父亲在天津教大学。“我长得像我妈妈,性格也像。东北人嘛,肚里存不住事儿。”她说。
因为工作的关系,母亲和父亲一直分居两地。直到退休以后,母亲才到天津和父亲团聚。在这之前的十几年里,她和妹妹只有在寒假暑假才能到天津去看望爸爸。对了,她有一个妹妹,叫佩玉,聪明漂亮,现在在美国。后来我认识了佩瑶的母亲,老太太是专门为了拆散她的非法婚姻而来到欧洲的。她对我说,她一点也不担心远在美国的小女儿。“那丫头,灵着呢。十八岁,别人刚考上大学,她已经大学毕业了。你猜怎么着?那会儿我在哈尔滨教小学,上下午都有课。佩玉刚四岁,搁家里不放心,就带着上学校。我带五年级,上课没地儿放她,就把她搁一年级教室里,心想就让她瞎听听呗,反正也没地方搁。嘿,谁也没想到她就这样一路念下来了!你说灵不灵?我不担心她,别看她小,拿得起,放得下。不像我这老大,傻乎乎的,太重感情了。”她叹口气说。
辛佩瑶告诉我,她从小就有个念头儿:出国。她爸爸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姓吴。吴叔叔是教古代汉语的,很有学问,谈吐诙谐幽默。佩瑶也喜欢古汉语,常去他家求教。吴叔叔家和佩瑶家住同一个楼道,她家二楼,吴叔叔家三楼,方便得很。吴叔叔也十分喜欢这个漂亮小丫头,他有两个秃小子,老闹着说要拿一个换佩瑶。吴叔叔的太太姓方,在音乐学院教钢琴,也十分喜欢佩瑶,但她说这孩子心思太乱,将来怕会在感情上遇到坎坷。她说佩玉没问题,小丫头儿主意正着呢。
吴叔叔在奥地利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一年回国到天津来玩儿,大概吴叔叔给招待好了,一回去就寄来了邀请书和经济担保,非要吴叔叔过去。说实话,吴叔叔并不想去——一个教古代汉语的大学老师,满嘴平平仄仄,去奥地利干什么?倒是方老师想去看看,毕竟是音乐之都嘛。她就撺掇吴叔叔去,去了以后站住脚,她也好过去看看养育莫札特的萨尔茨堡。
吴叔叔就去了。
半年以后,他因事回了一趟国,给佩瑶姐妹带了不少小礼物,巧克力啦,水晶球啦什么的。还有一本厚厚的影集,都是他在奥地利拍的。佩瑶一张张翻开看,吴叔叔在旁边讲解。
“这就是萨尔茨堡,莫札特的出生地。”
“这是林茨,希特勒在这里中学毕业,──他是奥地利人。”
“这是舒伯特的故居。”
“这是圣斯蒂芬大教堂。”
“这是皇宫,这面两条红一条白的旗子是奥地利国旗。据说奥匈帝国的一位公爵在与敌人血战时,白色的长袍被鲜血染红,只有他腰部佩剑的地方留下一道白痕。奥地利人便以此做为国旗,意即宁可战死,也不投降。”
佩瑶醉了,她放下影集,对吴叔叔说:“你把我也带出去吧吴叔叔,我也要出国。”
吴叔叔笑了,“真的?”
“骗你是小狗!”
“老辛……”吴叔叔刚想问佩瑶的爸爸,妈妈先抢过了话头儿:“别听这孩子瞎掰,她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谁瞎掰了?谁想起一出是一出了?我就要出国。一辈子闷在天津,哼,那才叫崴稀泥!”她把刚学会的天津方言也说了出来。
大家都乐了。
吴叔叔问她:“你为什么想出国呢?”
佩瑶说:“生活在别处你懂不懂啊?陌生的地方才有生活。”
妈妈叹口气说:“没她不看的书,生给看傻了。”
禁不住她的死缠,爸爸妈妈都同意了。反正天津也没有多大呆头儿,佩瑶已经22岁了,愿意去就去吧,毕竟有老吴照看着,还有啥不放心的?好就呆着,不好就回来,多大点事儿呢。
谁也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