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一激也有些不悦,寒着脸道:“说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去!”
“你——好,那就毒死你个狼心狗肺的!”
我怒目渐锐,刀子似的撇在彭舆昊身上。
彭舆昊浑然不顾,依旧骂着:“早知道、那些人何苦为你耗命,你不快死了不知带累多少人呢!说的倒是好听,我还真当你多在乎千云戈!”
“我怎么不在乎他了!”不提千云戈还好,提了我便再控制不住——
如两个气盛的小娃儿一样,我们就这样扯着脖子嚷了起来。
“你当真在乎他,这点苦都受不得吗?也不顾他,就要死要活,也敢说你真在乎!”
“我就是……就是……”噎了半晌我也说不出,气势减弱,倒思量起彭舆昊的话来。
而今,我怎能轻言生死?我与他的命既然系在一处,此后安危完缺都不是一个人的了,怠慢自己,我又置他何地?于是倒真有些为刚才的胡闹羞愧,不敢抬起头来。
正在这时,院外的钟又响起来,早愣在一旁的哑仆犹豫着,还是跑出去开门了。
来的是个翠衫的姑娘,一进门便冷着脸、拿出个令牌说要见我。
哑仆淡然领她进来,见了我,她打量一刻,道:“我是二十四尊中行九的龙由九,奉宫主之名带销魂公子去见个人。”说着,她又拿出那令牌晃了一下。
“见什么人,在哪儿?”不容我说话,彭舆昊先挡在前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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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龙由九愕然瞥了彭舆昊一眼,却仍旧对我说道:“那人叫韦段戎,说是销魂公子的朋友,有要紧事需见公子一面。宫主暂把他安顿在凤霜苑,让我这就接公子过去。”
听龙由九滚珠落似的说完一通,我心里略有些担忧。
上次韦段戎违命放我一马,不知皇上有没有罚他,而今他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危机的事?
我不由得警惕起来,哪敢耽搁,道声“请前面带路”,便要随龙由九去了。
彭舆昊却一把抓住我,又问那龙由九:“那人也没说什么事吗?”
龙由九有些不耐烦,挑挑眉道:“我只是替宫主传话,别的一概不知,你要问便去问宫主。”说完,白彭舆昊一眼,大步出了房门。
我挣开彭舆昊就要跟随,哪知他又拽住了我。
“你干什么,人都走了,快松开我!”我急声道。
彭舆昊却不顾:“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去了、我哪知你回不回的来?”
“我为什么不回来?”
“谁知道,你脑子一热,自然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头回被人这么论断,我实在有些着恼:“你管我那么多!”
“我就管,三师叔暂时不在,我替他管制你!”彭舆昊蛮横道。
“你再胡言乱语,我让宫主把你也关进去!”我呵斥。
“哼,你有命关我再说吧,死活都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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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舆昊!我再说一回,放开我!”
“你上青冥颠我就放,你不上我就不放!”
“这是宫主的命令,你胆子当真不小!”
“少拿宫主压我,你说,你上不上?”
我真正气结语塞了,脯伏着想,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缠人的混蛋。
“上不上?你倒是说话!”
我让他憋得只想打人,不知哪来一股劲儿,用力一甩被他拽住的胳膊,顺势便把他带个趔趄;晃晃腕子,我恶毒道:“我为什么不上?你死了我独不了呢!”说完便挥袖而去。
再见韦段戎,我们不禁都有些感慨,却是相互看着,更不知该说什么。
我记起他待我的许多点滴,虽不如顾峥一干人、总是容着我,但也是处处为我维护。若说真有谁能在我的耍赖、刁难中依旧洞察秋毫、坚持立场,韦段戎必是那极少当中的一个。
“你的病可都好了?”他望一眼我接好的手臂,体惜地问。
“差不多了,后天就上青冥颠,说是要用那离寒洞中的精寒之气、去了乩蚕镜的毒,这便都好全了。”我浅笑着回答。
韦段戎宽慰地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就都放心了!”
心里一动,我还是略有触怀——“你们”的关爱实在让我万分惭愧:执着如顾峥、义气如倾雨、深谙我如你段戎;我倒底何德何能、蒙“你们”错爱,一回回伤了“你们”的心,却不曾被“你们”放弃;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你们”为我倒是咎由什么?
于是叹口气,我戚戚地想要张口,韦段戎却已体察到了似的,忙打断我:“销魂——苛责自己的话大家都不想听,你要说另说别的吧!”
“段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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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这回不单是看你来,是皇上有事找你。”韦段戎略收敛声色。
我忍不住绷紧身子,虚声问:“什么事?”
韦段戎笑了:“不是什么难为你的事,是皇上想让你帮个忙——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的时局?”
我摇头:“我动了两个多月,而今也才醒了十多天,何况在这与世不通的地方,如何知道外面的时局。”
韦段戎沉默一刻,目色中还是有些抑郁:“那——均赫王爷要连通沼仓国对付皇上的事、你知道么?”
闻言,十指攥紧衣襟、直诧得我心头一阵痉挛——这怎么会?有休维寒辅助,他何以糊涂至此?
若是与皇上争位,顶多算是个佞臣,可串通外国,那就是叛徒、是走狗、最没尊严的东西;他便再行事荒唐,也不该做这徒蒙骂名的错抉!
“你也不用先担心成这样,这事只是探子们暗中得的消息,确不确实也难保;不过皇上不想如此,想必你也不想如此,所以……”
“皇上想让我去劝他?”我了然。
“你明白就好。他们之间便争个你死我活,那也大不过天,毕竟有血姻;可均赫王爷一旦和沼仓合谋,后果如何……”
我忙摆手打断韦段戎,强稳住心神、道:“这我都清楚。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倒底发生些什么,总之,我会想办法。只是——希望我若帮皇上拦住这事,均赫王爷败落之时,皇上万不要太难为他!”
韦段戎盯着我看了半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是恳求般问道:“销魂,你何以偏心至此?你不让皇上难为他,难道你不是在难为皇上?
其实在统法司大狱里,皇上本就没想杀他,不然、凭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皇上已经打算放他一马,他又行出这事来,你还叫皇上别难为他——不说于情于理,皇上多难振服朝纲,就单论将心比心、你叫皇上情何以堪?”
我垂头、又如何不知这番辜负?
再深望一眼韦段戎,他早从我的滞绸中洞悉一切,于是叹着、对我说:“好吧,只要你能让国治不遭分裂,均赫王爷的周全、我韦段戎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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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戎……”我叫一声、站起来,满身上下,除了恨,没有别的。
我恨我的自私,恨我的薄情,恨我的多桀,恨我的无力,更恨段戎之辈对我的纵容。
老天,这也算你惩罚的戏码么?一次辜负,便要永远辜负;一次愧疚,便永不得超脱。
我求的、不过与所爱携伴人间;纵为害过他人,但劫难也早承受不少,你倒是要刻薄我到什么时候?
或者我本也不信你,你才生出许多事端——但我还是不信,随你怎么折磨,我倒要看看,我这多病、多颐的身子,你能不能压跨,到最后我能不能得偿所愿!
于是咬着唇,我赌咒半晌,才犀利道:“段戎,你的好意我心领,但不能老让你们为我妥协——这回就争我和他的命吧,若是不能成仁,我们一同没了也是应当;只求大家以后别再为我作难自己,那就是我此生造化了。”
“销魂!”韦段戎终究有些不舍,可怵于我的执着,也只好作罢。
沉默半晌,韦段戎又问:“现在若为这事分神,你的病……”
“不碍的,那青冥颠又跑不了,我中的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命,拖拖也没什么。”
韦段戎怔怔看着我,眼中竟头回泛出泪湿:“销魂……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苦!”
我先是讶异,后又笑了,可不是,我怎么就这么苦!
韦段戎终于拎起身旁一个湘绸的包裹,道:“这次顾峥、倾雨本来也想来,但人多反容易招嫌疑,他们这才就算了。
可都记挂着你,这里头是倾雨给你的养心丹:虽你的化碟已去,但倾雨说你心脉天生比别人弱些,就是平日里也得好好保养;另有顾峥收拾的你的一些旧书:抄封均赫王府时,他在你住的地方特意给你留下了,说这都是跟了你多少年的东西,现在你身边没个体己的人,就让这些书陪陪你吧。”
我一阵欣喜,一阵心酸。
喜的是旧物重纳,人虽孤单,倒底还有些寄托;悲的是物是人非,聚散分离,人常无可奈何,沦落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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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走去,我抱住那包裹,无语片刻,才道:“段戎,你代我谢过他们——也谢过皇上。”
韦段戎这才展开眉头,轻笑道:“我说你这么多古灵精怪哪里来!你可看的都是些什么天书!”
我愣了一下,了然:可不,那些仙非仙,尘非尘的文章,多半是我感怀身世畸零的发泄,没这经历的人又怎么能懂?
倒底笑着和韦段戎道了别,约好后天接我下山,去追讨我与千云戈的命运。
那夜之后,千云戈果然再没有来。
我真想找他问个清楚,断不信他千言万语的承诺到头来竟是这样付诸,更不信、以他与休维寒联手会轻易落入如此昭然的陷阱,也不信我们命薄至此、已“败坏纲常”不算、现又得忍负叛逆忠义的罪名——
千云戈呵,你不说也无妨,好歹给我个示意、让我踏实便可。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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