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可以永远不老,永远漂亮,永远……”那时候魑魅还是一个三百年道行的小妖,第一次见到这个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有些不知所措。
“永远什么?”老妖难看的笑着,“永远不老,永远漂亮,又是为了永远什么?”
“永远不被别人忘记。”
“魍魉,你已经修习永生之术多少年了?”老妖问远处树枝上坐着的孩子。
孩子呆呆的看着天空里的雁字:“七百年了。”
“什么是永远?”
“不知道。”
“七百年前你为什么要跟我修习永生之术呢?”
“我……我忘记了。”
“回去吧,孩子,总有一天生命长得连你自己都遗忘了过去。何尝有什么永远?”老妖微微的笑着,“我能教会你活很久,我却不能教给你永远。其实本没有永远,连我都不是永远的,我又怎么能教给你呢?”
“那就教给我活很久的法术吧!”
“为什么呢?”
“至少,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想什么是永远……”
“不错,”老妖轻轻的抚摩着魑魅的头,“这是个很好的理由。我教你,因为你曾经想到一个我曾经想过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孩子,其实你所寻找的并不是永远,从来都不是……”
那是魑魅的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她的师父,那个似乎从太古洪荒中走出的老妖。
就在月圆之夜,老妖贴在她耳边告诉了她长生的法术,然后微笑着灰飞烟灭。
就是这样的荒诞,在魑魅得到“永生”的时候,教她的人死了。
魍魉就在她下面的树梢上坐着,念念叨叨的给一只傻愣愣的猴子说:“真是可怜,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把那个孩子拾走呢?他那么可爱,就这么死了,还没有机会长大呢。”
听了很久,或许是猴子也受不了了,回头窜上了另一棵树。魍魉在它身后挥着手说:“赶快回家吧,你以后有了小猴子不要把它扔了哦。”
魑魅真是要疯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师兄修习永生之术的时候太小了,所以他一直看起来就象一个小孩。看起来象小孩就算了,他的智慧和一般的千年老妖也并没有区别。可是他对于事物的同情心就象一个充满天真幻想的儿童,在树林里死了区区一个弃儿就让他如此悲伤,真是丢尽了师父的面子——虽然魑魅也不知道那个老妖的名号和面子。
“唉,生死这么短暂啊,”魍魉叹息一声,准备去睡觉了。
一个永生不死的妖精会叹息生命短暂,恐怕也只有魑魅能相信他是真心的。唯是这种真实的善良让魑魅天天头大如斗。
忽然间,魑魅决定了。她要带魍魉去一个繁华的地方,让他看看树林外面的样子,而不是在这个纯真的树林里傻呆呆的善良下去。
她眺望着涿鹿之野尽头那个星火闪烁的城市,点了点头。
深夜的涿鹿城是寂静的,除了为数不多的酒坊。自从杜康造酒,涿鹿城夜夜都有醉醺醺的人睡在大街上。
“哇,这是什么?”魑魅被绊了一下,“好象是个人。”
“不会又有人死了吧?”魍魉的眼睛开始湿润了,“想不到在城市里也这么多死人,我们还是回树林吧。”
魑魅“铛”的一声敲在魍魉的脑门上:“叫什么叫!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要带你出来看看,其实外面四处都是死人,没什么奇怪的,看你还整天哭。”
魍魉惶恐的说:“是这样么?”
“当然啊,人的寿命那么短暂,一下子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和一块石头一样,你看一块石头也哭的话,我就把你带到西边的大戈壁去,哭死你!”魑魅为了表现一下力度,一脚踩在那个人的脑袋上,以表示他确实和石头一样。
“哇!”一声惨叫漂浮在月夜下的涿鹿城中,“死人摸我的腿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路过,就会看见一个圆脸蛋的孩子抱着身材修长的少女慌慌张张的跑在涿鹿的大街上。
“幻觉!”刑天昏头昏脑的坐起来,“一定是幻觉!恩,头发里怎么那么多土?”
酒坊里,雨师把最后一块铜锭抛着玩。
“雨师,不是只剩一块了么?怎么看起来你手里有一大串?”风伯醉眼模糊的说。
“现在看看还有几块,”蚩尤一把将铜锭抓了过来,静止不动的递到风伯眼前。
“三……不,五块……怎么越看越多?”
蚩尤把铜锭还给雨师:“好了,他已经喝醉了。”
“还好,他上次说有十五块的,”云锦在一边说。
“唉,怎么办,钱又用完了,看来很久都不会再有使者来了,”雨师愁眉苦脸的。
“什么?不是还有五块么?”风伯问,然后又在席子上睡着了。
“每次使者送钱来就要还债,还完了就没有钱,”雨师没精打采的说,“能回家就好了。”
“回家……”蚩尤说。
“凤兮凤兮归故乡,归故乡兮路漫长。
路漫长兮九万里,十年返兮家茫茫。“
云锦静静的吹起古老的凤箫,箫声如诉,双眸似水。一声凤鸣在喧闹声中穿空飞去,雨师默默的看着窗外,风伯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屋顶。
“凤鸣……能飞到九黎么?”蚩尤想。
“呸!”雨师跳起来说,“不如去赌吧,也许还能赢几个铜锭,又能用几天了。”
“赢几个赢几个,”风伯说,“我们把那五个拿去下注。”
“五个鬼!”雨师一把将风伯按倒在席子上,“继续睡你的觉吧。”
云锦轻轻放下凤箫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去赢他几个!”酒劲一冲,未来的狂魔平添了几分霸气,“不过你们谁知道怎么赌么?”
“不知道……”雨师耸拉了脑袋。
“不要看我啊,”云锦说。
一片沉默,发财的计划在踏出第一步前落空了。
“我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我们一起去赌,你们出钱,赢了各得一半。”
“谁?谁?”雨师瞪大了眼睛四处看。
“这里,这里,”一个圆脸蛋的孩子在小桌下高高的举起手。
“蚩尤少君,你真的相信这个小家伙能赢么?”雨师犹豫着问,心里有点心痛他的最后一块铜锭。
“如果他赌得快一点的话。”
“不懂。”
“就是说我酒还没完全醒之前……”
涿鹿城的汉子们并没有注意这几个衣着特别的少君,倒是惊讶的看着桌子下面不断伸出的一只小手。
“三,”小手说。
“三……胜了,赔五锭。”
“双,”小手又说。
“六……又胜了,赔六锭。”
“十二。”
“十二……还是胜,赔六十锭。”
“七。”
“啊!是六!你输了你输了!”摇瓦罐的汉子发现这次摇过以后罐子里居然只剩下六枚贝壳,不禁欣喜得要跳上屋顶去。
“找找,里面还有一枚。”
叮当一声响。“真的还有一枚……”
“……没有铜锭了,赌裤子可不可以?”
“好啊,”小手又从桌子下面伸了出来,“先脱下来我看看你的裤子好不好……”
“裤子也输掉了,这次回家死定了,算了,我去跳河吧。”
“现在秋天河水很浅,淹不死的……”小手从桌子下面探出来摇了摇。
“那撞山行不行啊?”
“往西走两天才有山哦。”
“难道死也死不成?”汉子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我回家被我老婆打死总可以了吧?”
“呜……那倒是可以的……”圆脸的孩子忽然从桌子下窜了出来,“那你不要回家被老婆打死,我把裤子还给你好了。”
灯火下,孩子的头发竟然是碧绿的!
魑魅循着魍魉的妖气追了半个晚上,终于在酒坊外面嗅到了强烈的妖气。
“终于让我抓住了,”魑魅咬牙切齿的说,“还说要去找水给我喝!”
“魍魉!你出来!”魑魅大喝一声冲进了酒坊。
魑魅忽然呆住了。
魍魉被一个彪形大汉提在手里,可怜巴巴的说:“魑魅,他们说我是妖怪……”
魑魅几乎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握拳钻心的痛恨,她只有两种冲动,一种是晕倒在地,另一种是对这个师兄狂吼一声:“你本来就是妖怪嘛!”
虽然魑魅是大喝着冲进去的,可是她的声音依然柔媚得让汉子们以为听见了仙乐。魑魅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汉子口水滴滴答答的打落在地上。一切都平静下来,只有一个高大的少年悄悄推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说:“快逃,快逃,趁他们在发愣。”
魑魅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裸露的大腿和胳膊,心里有一点发毛。随即她愤怒的几乎想跳起来把整个酒坊笼罩在妖瘴术之下。
“魑魅,救我啊,”魍魉在旁边说。
看着师兄无奈的样子,魑魅忽然改变了主意:“啊,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我哥哥在不在。哇?那是什么?妖怪?我最怕妖怪了,你们随便打吧。”
蚩尤也看清楚了那个孩子的绿色头发。
“真的是妖怪……”蚩尤酒醒了,心里一寒。
缩了缩脑袋,顺着雨师推他的势头,蚩尤就准备悄悄溜走。设想要是给黄帝或者风后知道了神农部的少君勾结妖邪,或者他在涿鹿城的质子生活就得提前结束了。
看着娇艳的少女一摔门帘,冲出去的速度比冲进来的速度还要惊人,赌博的汉子们惋惜的互相看了一眼。
“妖怪把姑娘给吓跑了,”淳朴的汉子们心中更添对妖怪的愤怒。
“把妖怪点火烧了吧!”
“看起来象个小孩,还是先给巫师看看吧?”
“反正是妖怪,一定要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