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自然识得这些艺人的,有她师父辈的唱上妆的“徐浪丫”(艺名。男人演女角),
有唱下妆的“大鞋拔子”(艺名),还有“窦矮子”、“韩傻子”……她“洋戏匣
子”让唱,定唱。
开场后,让“蝴蝶迷”、卢老八暗中观察,并且在人群里把东厢房三个老客
(指张虎三人)左右安上心腹,暗带家伙(枪、刀),看出破绽,就开杀无疑。
如果真是某个山头同行,再大礼相拜,请上大别山。
一切布置停当,上层大筒子屋艺人打头通的锣鼓家什就敲打响了。
“洋戏匣子”又一阵风般撩开棉门帘,请张虎等看采茶戏,她见张虎三人
已睡得鼾声响起,又见睡的姿式颇似吃山之人(胡子),先是一阵犹豫,后又动手
一个个扒拉着脚:“客爷醒醒.客爷醒醒!”
张虎先是打着哈欠起身,熊元友、赵越都佯装甜睡被弄醒一脸不悦。
“洋戏匣子”说:“客爷呀,麻溜看二人转吧,冬天夜长,听半宿睡半宿足了。”
张虎明知是计,但又不能不去看。一则山里土匪或胡子因蹲山枯燥,没有热
闹,下山后除了打粳米(大米)骂白面(要好的吃)、逛女人外,对采茶戏是开心
般有兴趣儿。二则不看采茶戏又怎么从中发现线索追剿郑三炮等残匪呢?他对“洋
戏匣子”道:“大妹子(此称呼显得不外),你头里先走,等两个老疙瘩(指小胡
子,这里指赵越、熊元友)精神精神,一定到上屋看采茶戏去!”
“洋戏匣子”临出门时,手挑门帘卖弄风骚地一笑:“我准备瓜籽和花盖梨去!”
门帘一落她走了。
赵越想不去,熊元友则是本地人,参军不久即随小分队剿匪。他当兵的事情
还没人知道。就是万一有人认出,也可以掩护张虎和赵越,谎说进山抬木头的
亲属也行,说是在山外汉口扬子江以北的胡子被赶进山里逃命的也行。张虎对
他后一种想法特别高兴,认为稳妥。因为再冒充黄州一带任何匪部的人也恐被真
匪识破,然而,如果不冒充土匪又怎么能打进匪穴捉净残匪呢?张虎思前想后,
想起1946年1月部队攻打黄梅县小山子时那场战斗……黄梅离黄冈近,离汉口
远,何不冒充被击散的黄梅县小山子刘国良匪部的人呢?连长、营长或什么的……
但是,张虎万万没有料到黄梅县小山子匪首刘国良的老婆女顽匪“一枝花”
就在大别山上。
采茶戏开场了,张虎、赵越、熊元友也到了上房的大筒子屋。
进屋后,张虎一眼望去——
满屋乌烟瘴气,大火炉子旁的火墙上烤胶皮鞋、毡疙瘩的脚臭气味和抽山烟的
辣味混在一起,且有熏天的烧酒气味。南北大炕,七间屋子中间的隔板儿全都卸了
去,坐满穿皮衣服的、破衣服的,还有光膀子喝酒的,大碗吃肉的,啃冻得扔出去
能打死人的花盖梨和冻豆包的。满屋人等能分十几类,干什么的都有。
张虎和赵越。熊元友进得屋来,早被“洋戏匣子”殷勤让请到北炕落座,
并在北炕上放好方桌一张,有几个横眉立目的家伙和一个大罗躬腰正端大海碗喝酒,
监视张虎等三人。
采茶戏唱的是《双锁山——高君宝招亲》。
正唱道:
高君宝马上抬头看,
一座高山把路横。
远看山高有万丈,
近看树木一片青。
绿头小鸟枝头唱,
空中低旋老鹞鹰。
苍鹰抓雀几声叫,
吓得兔子钻进草棵直发懵。
常言道,有山必有寇——
“啪!”挨张虎坐着喝酒的大罗躬腰将白瓷酒碗用力向唱上妆的艺人砸去,
顿时那包头的绰号叫“徐浪丫”的艺人,额角鲜血涌出。唱也停了,弦也停了,锣
鼓家什也不打了,人们全愣住了。
只见大罗躬腰从炕上站起身指地上站着吓呆了的艺人开口大骂:“你妈个巴子
的,你嘴是粪门?再敢唱这个‘字’儿,老子让你脑瓜子开瓢,小命见阎王爷。”
艺人领班儿的“大鞋拔子”忙冲大罗躬腰做揖:“大爷饶命,他不懂规矩,您
高高抬手,我们低低猫腰,放个生,就当您老人家捉个家雀给个谷穗儿。”
艺人南北走,全凭一张嘴,这“大鞋拔子”倒也真会用活安慰发火的胡子。
“洋戏匣子”麻溜一阵风般走到争吵的两个人中间,她笑滋滋地用手帕抽打一
下大罗躬腰的脸,笑着嗔怪:“咋的呀?你常大当家的这是想不让母(我)们开店
呗,闹啥?”她指被碗砍伤的“徐浪丫”,“他是我师傅,打他就等于打我了。”
大罗躬腰向“洋残匣子”解释:“妹子,他唱犯忌的字啦,我能饶他?”他指
艺人。
“洋戏匣子”乐了,说:“你常大当家的,走南闯北还差这一个‘字’扎耳朵
眼儿?”她眼珠子乱转,不停地向常罗躬腰使眼神儿——那意思是有外人(张虎
等)在场,你收住点嘴。
常罗躬腰不语,默默地又坐到桌前。
“洋戏匣子”凑到张虎面前,试探问张虎而且指桑道榆,嗔怪常罗躬腰。
她对张虎:“你说客爷,艺人嘴里崩出个犯忌的字来,常当家的恼了,真莫名其
妙。都是找宿住店的,那来的那些规矩呢?”她目光盯着张虎等待下文。顿时,
围着张虎和赵越、熊元友坐着的胡子们都瞪眼看着,张虎明白,如不回答她
的话,准被当成可疑人,如果被视为可疑者就很难觅到郑三炮的踪迹。他看“洋戏
匣子”一眼,又用小烟袋指着刚刚发火的常罗躬腰说:“这位当家的也对也不对!”
顿时,围坐的胡子们全都暗自摸枪,赵越、熊元友也很紧张,但他俩见张虎不慌不忙,也都沉住气,等待事态发展。
张虎慢条斯理地解释:“我说常当家的对,是因为唱嘣子的(采茶戏艺人),
唱了咱落山吃山这个‘寇’字,寇是啥?是贼是匪,这是骂咱们呢,我说搁碗砍的
对。说常当家的不对呢,咱如今不是光守山头各扫门前雪的胡子了,大小山沟一个
姓:‘蒋’!咱都是‘蒋委员长’的亲封**,不是司令也是副官,差不离的也是
营团旅师长了,连小老疙瘩(指小胡子)也弄个排连长干上了。胜者王侯,败者寇,
咱们自己个儿再把自己个儿当成那个犯忌的字儿(指寇)就等于拿屎盔子扣自己个
儿脑瓜上了……”
“对呀!”“洋戏匣子”对张虎的解释叫起好来了。她忙摆手:“上花盖梨
大块糖。”
棉门帘子一挑,外间屋走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蝴蝶迷”,端一盆子冷水缓的
冻梨,后跟端一簸箕炒瓜子的卢自朝,奔张虎等三人走来。其实,这“蝴蝶迷”
和卢老八在张虎、熊元友、赵越三人往上房大筒子屋一进门时,他俩便躲在暗
中仔细辨认了张虎等三人。
“蝴蝶迷”端着用冷水盆里缓着的冻花盖梨来到张虎面前一声惊叫:“哎呀
呀,这不是收皮货的刘掌柜吗?”
顿时张虎一惊,莫非身份暴露了?
又听“蝴蝶迷”他乡遇故知般亲切问候:“刘掌柜儿,咋样啊?买卖兴隆吗?
咋到大别山来了呢?这疙瘩也没有皮货呀?”
张虎镇静地,敷衍一笑,搪塞说:“山货老客到处游,车马大店是奔头。”
他对“蝴蝶迷”说,“如今这事儿呀就怪了,是山上有动物,山下没皮子,是山上
光秃秃,不知道那条沟里就有皮货!”
“蝴蝶迷”顺嘴溜出一句话:“猎人可山溜,追着野兽走呗!”
张虎乐了,“蝴蝶迷”说出的话本是无意却正好帮他做了解释,便顺其意而
说:“行打猎的可山转,就不兴我这山货老客窜山沟子?”
当即“蝴蝶迷”没话,便说:“快吃花盖梨吧!”
她扭着腰肢,甩着屁股走了。
张虎立即警觉起来,他第一次认识“蝴蝶迷”是进北山寺侦察王技林、李德
林匪部的漏网残匪,住在一个林场木柯楞房子里,那时“蝴蝶迷”因为黄梅县小山
子刘国良被我军活捉,她是在大军围住小山子前奉她师傅刘国良老婆女匪首“一枝
花”之命来孔垅镇里搬兵,窜山沟子寻找郑三炮时,还没等她找到郑三炮,小山子
被我军攻下,她不得已而在林场暂避,与张虎不期而遇,但那时张虎并不知道
她就是“蝴蝶迷”。
后来,是小山子匪首刘国良的供述,张虎才知道,小山子一战,不仅漏网了
“蝴蝶迷”(因搬救兵未归)、还化妆溜走了刘国良的老婆女匪首“一枝花”……
溜走的“一枝花”张虎确真见过她:
打黄梅小山子时,张虎还在七连炊事班当战士,因他29岁入伍,服从组织分
配就到了炊事班。部队1945年10月渡海北上,1946年1月打的黄梅县小山子土匪。
战斗打响后,张虎担着饭担子给前线部队送晚饭去。天已傍晚,他担着饭担子走
在山坡上,突然遇见一个拎竹筐捡蘑菇的女人,张虎立即感到此女人可疑:一是
冬天采蘑菇——当然也有人冬天上山捡冻蘑菇的。二是敌我对阵,枪声已经响起,
怎么这个女人还敢在山上不慌不忙挖开树根下的积雪抠冻蘑菇呢?当时,张虎撂
下饭担子想去盘问她,不料那女人却边解裤带边走到一簇小树下蹲下身去……
张虎骂了句:“丧气!”的话之后,就又担起饭担子上山送饭去了。
事后才知,那采蘑菇女人正是“一枝花”。
今夜,大车店里又神奇般出现了“一枝花”的徒弟“蝴蝶迷”,正说明此店是
黑店,店后或店内定藏有土匪。“蝴蝶迷”的出现,张虎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