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字含义的时候。趁凶手的足印尚有迹可循,他要继续追踪,以期找到更多的证据。
但要继续追踪,首先他仍要选择。因为两个凶手的足迹是指向两个方向的。岳九江咬了咬牙,这样的情形,其实也没有太多斟酌的必要,要追,当然是先追会云影剑法的人!
脚印延续。一直延续到七里开外的一片野林前,消失。敌人好像是在故意戏弄他,可他却没办法停下来,只得回头再追另一道脚印。这次他追踪出四十余里,可惜,足迹依然止于一片野林。
第四章 要好好考虑
夜过四更了。
岳九江默默相对着这一片野林,突然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做捕快三十五年来,升任总捕头七年来,第一次这样的感觉。
“咳!你到了么?”林中忽传出一个声音。
岳九江乍然一惊,暗怪自己怎会如此出神,竟连林中来了生人都没察觉到。忙提气纵身,跃上枝头。
不远处最高的一棵树上,确切的说是最高的一片树叶上,飘飘摇摇站着一个人。精巴巴又瘦又小,跟个大一点的猫差不多。
就一眼,岳九江便在漆黑的夜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大名鼎鼎、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逐浪摘星”燕清晖。嘿!正逮贼呢,贼祖宗来了。
“是你?”燕清晖显然也认得他,语气里透出股怪怪的味道。听此话意,似乎没想到会是岳九江。
岳九江微一皱眉,长期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首先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燕清晖的双脚。那是一双比别人的手还灵活、却也只有别人手那么大的一双脚。跟他追踪过的三副脚印都不吻合。虽说那三副脚印很可能全经过了伪装的,但再伪装,也不像是燕清晖的伪装。因为他若不想暴露自己时,压根可以不留下一点足迹。
“唔,燕先生在此何干?”岳九江的目光从对方的脚上缓缓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你问我?”燕清晖眨巴眨巴小眼睛。顺手一指头顶,“嘿嘿,夜太长,睡不着觉,出来看星星喽。”
“看星星?”岳九江冷冷反问。他是追踪盗窃国宝的犯罪团伙到此的,却碰到盗贼界的大哥大,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是啊!”燕清晖兀自望着夜空,那神态,那架势,好像他一下变成了高深的星相学家似的,“你看,今晚的星星是不是很怪异?”
岳九江闻言,狐疑地看了看他,暗想倒要瞧瞧你弄什么把戏!遂沿着他的视线,举目望天。
残月如弓,银河如梦。
岳九江不懂天文。但今夜,他竟真的从星空里体悟到宇宙和生命的神秘无常。如同相伴而至的风,明明就在身边,却看不见抓不着也留不住。
风动。心动。树动。影动。
岳九江喟然轻叹。他知道燕清晖已经走了。但他没有追,他再也不想这么的追下去了。一则,燕清晖要走,追大约也没什么用。二则,几十年捕快生涯所培养出来的独特职业直觉,让他感到燕清晖的出现乃是又一个圈套。穿过浩瀚星河,他似乎隐约看见了重重夜幕里正张着一双巨手,在编织阴谋,在操纵一切。他几乎能嗅到这双巨手主人的气息,那绝对是个善下诱饵、精于布控的人,设下的是一个漩涡状的连环计,一张环环相扣、层层勾连的巨网。如果他不死心而继续追赶燕清晖,岂不正按着魔鬼指的路前进?岂不在漩涡中越陷越深?
在陷阱之内是破不了陷阱的,他要跳出来!
缓缓吐一口气,岳九江极力驱逐出内心可恶的沮丧无助之感;深深吸一口气,他沧桑峻峭的脸庞更加的沉着刚毅!
第一个回合我输了,但这仅仅是第一个回合。岳九江首先总结道。
这一番斗智斗勇,谋在全局。对方既然出的是大手笔,我必不能急躁冒进以求速胜。沉住气,你撒大网,我放长线!岳九江制订了战略指导思想。
高手博弈,实力是本。你有组织有团队,我不能孤身应战。要想增加胜算,须得先增加筹码本钱。岳九江找准了破局的基础和前提。——按说他占着身在公门的便利,且荣任六扇门的大统领,难不成还缺抓贼的人手?其实不然,衙门里固不缺抓人的人,可稀缺的是能破案、尤其是破大案奇案的人。眼下雷波殉职,他已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助手,谁能替代雷波的位置呢?遍观整个总捕衙门,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是不少,但存心公义的却不多。要么贪着金银美色,要么想着官运前程,大半都和当朝宠宦权臣、阁辅堂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说那些大员以诸如看家护院等各种理由占用着他们,即便调出来,这些人因有后台撑腰,也未必能买他岳九江几分账。心尚不齐,又谈什么合力斗敌?况且这案子如此棘手,非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也没多大用处。而顶尖人才犹凤毛麟角,何其稀少,哪里像野花杂草那么好找?岳九江正愁眉紧锁冥思苦想,眼前忽跳出一个小捕快的笑脸。对呀!怎么忘了这孩子呢?嗯,这小子睿智异常潜力无穷,简直比自己年轻时还优秀!以至慧眼识才的岳九江只见了他一面,便亲手交了块“玄玉令牌”给他!所谓“玄玉令牌”,指代的乃是总捕衙门的地下秘密捕快。与明着在各职司应卯上班的捕快相对,密捕的身份自是十分隐蔽的,他们可以是武林中人,可以是平头百姓,当然也可以是一般的捕快官差。平素里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特殊的时候却可凭“玄玉令牌”做些非常之事。这看起来跟间谍有点像,没办法,谁叫总捕衙门办的都是大案要案呢?那些被办的对象或潜在对象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等死,所以针对总捕衙门刑侦抓捕的办案流程,也做了很多反侦察逆侦察的工作。不消说的太深,单总捕衙门里任职捕快的档案资料,人家早调查的清清楚楚,甚至比你自己知道的都更详细。这样才便于防范嘛!而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总捕衙门的密捕也就因此应运而生,专司疑难悬案。他们直接听命于总捕头,也只归总捕头调遣。——因为除了总捕头,没人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连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知道。万不得已之时,那块“玄玉令牌”是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由于关系重大,密捕的挑选自然也万分苛刻,能被总捕头一眼相中的,可想而知有多么出色了。
“只是那小捕快太年轻了,会不会……”岳九江尚有些犹豫,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这种犹豫,“自己不也年轻过吗?不经百炼,哪得成钢!”
于是,岳九江用他们之间约好的特定联络讯号,不动声色地向小捕快发出了信息和指示。
安排好暗中的副手,下一步他要自己行动了。
去云影山庄,找关山。
第五章 乌夜啼
后来小捕快也曾问过岳九江,为什么不直接追燕清晖而去云影山庄?他的答案再次显示了他超强的决断能力:去追一个原本等你来的人,能得到多少收获?此案的关键点在“云影剑法”,而云影剑法是关山的独创,如果燕清晖脱不了嫌疑,关山则更是有干系的人。另外,近半月来江湖上风传关山连盗武林九上座分藏的九卷“九逆**”,决意坠入魔道,全武林都谈之色变,已联合起来要去找他麻烦。这似乎亦和本案有所关联。自己若是赶迟了,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
可是他仍然去迟了。
当他到达云影山庄的时候,那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以九上座为首的,不,应该说以除掉云影山庄之外的“八上座”为首的上千武林同道们,趁夜围攻了他们的盟主。血战进行了整整半宿,关山负伤突围,八上座苦追不放,一路杀去,最终关山被逼到了一处名为冰河崖的绝地。据说身负重创的关山陷入绝境之后,没有再做反抗,也没有半句辩白,竟至于被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女孩以一蓬梅花针射瞎了双目,然后**坠崖。但坠崖不能算了事,向来不见尸首不收刀的江湖人跟着也纷纷绕到了崖下去寻他遗骨。很不幸,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崖下只有关山的梦魂剑和一滩血,人却离奇的失踪了。大伙当然不肯罢休,岳九江赶到时,他们已四处寻找了小半天;岳九江赶到后,他们又四处寻找了大半天。方圆数十里掘地三尺,树林、山洞、水底、甚至茅坑,无不搜遍,却再没有关山的半个影子。眼看日暮西山,大家才不得不悻悻地承认一个现实:关山跑掉了。
然而还有两件令人费解的事。第一,关山一向视梦魂剑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他既然能跑掉,为什么要留下宝剑呢?
第二,凭关山的功夫,纵受再重的伤,怎么会连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暗器也避不开?便是小姑娘本人也很迷茫,她把梅花针射向关山的一刹那,竟发现关山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那一刻他盯着自己仅露的一双眼睛,仿佛在看着至亲至爱的人,温暖、柔和、慈爱……就像一个多情的郎君在默默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在默默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不过这些疑问这些迷惑都没影响到这个戴着面具的小姑娘一战成名。她那“玉罂粟”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武林,她也由此一跃成为杀手组织白骨堡中最年轻最值钱的小杀手。她的人生,到此又是一个转折点。也许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没感到沮丧。
沮丧的是千把号武林人。
放虎归山,以后有他们好受的了!可现在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残阳如血。
众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离开了冰河崖。一个个神情严峻,一语不发。活像一队发丧归来的孝子。
正当紧张低迷的气氛压得每个人都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忽然一阵婉转的二胡琴声飘摇传来,打破了该死的沉闷。伴着调子,还有歌声在唱:
“一曲《乌夜啼》,端的是‘妄世一梦’:
“都贪着名和利,苦纷争。
“哪怕枯了白骨换功成!
“局织满。跳梁演。假惺惺。
“却不知掘的是自家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