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略一迟疑,暗想这女子三更半夜到此,多数是与别人幽会,我不该闯进去,打扰别人的雅兴。
然而,他转念一想,那女子绝不像是半夜出来与人偷情那一类人。这一点,他虽然只望过她的正面一次,却有充分的信心。
彷佛有什么怂恿著他,使他的脚步很自然的又踏了进去。
走廊上有灯光,也许是那女子刚才开亮的。长谷跟著有灯光的地方走,不久便见到一道扶梯。扶梯上也亮了灯,他拾级而上。在二楼,见到「总经理室」的门微微打开,里面也有灯光射出来。
现在事情很清楚了。长谷想,原来这女子所要见的是这里的总经理。但总经理如果与人幽会,何必要选择工厂,他为什么不到酒店、公寓和别墅去?什么地方都比这里要好。
他向门缝上偷偷一望进去,果然见到那女子,但她一本正经地坐在大写字桌上翻看文件,旁边并无他人。「这倒奇了。」长谷又想:「她老远的跑来这里,只是为著看文件?」
长谷在想:也许这女郎在等待什么人,那人还没有来,所以她在翻阅文件,消磨时间。
他在门外耐心地窥看著,足足约半个钟头,那女郎翻阅文件如故。非但翻阅,而且用笔批写,十分忙碌,她那里是在等什么人,简直是在办公。
这情景有点匪夷所思,一个女郎三更半夜于老远的郊区赶来,为一家工厂做事。她为什么白天不来?为什么在有人工作的时候不来?
长谷索性坐在地上,耐心地看个究竟,他细心端详那女郎,只觉她样貌越看越美。现在,他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夜里跟踪她,原来他暗地里已爱上她了。
女郎在室内凝神工作,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她的姿势没有变,也丝毫不露倦意。长谷不禁暗暗佩服,难得她那样用功,又有那样的胆子,敢一个人在一间漆黑的大工厂中工作。
将近天明,她才掩卷站起,准备离去,长谷连忙赶在她之前走下扶梯,步出工厂门外等候著,果然不久,女郎也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横门锁上,才走到巴士站去候车。
长谷知道巴士要六时正才到,还有一些时间,他故意绕了一个圈子,从街道的另一端走过来,来到巴士站,好像与那女郎无意间碰到似的,堆著笑脸道:「早,真巧我们又遇上了。」
满以为可以得到一个羞怯怯的微笑的答覆,那知女郎的脸庞稍为抬了一下,便别了过去。彷佛对他的话不听不闻。
长谷讨了一个没趣,自言自语道:「唉,好寂寞的早晨啊!」
那女郎依然若无所闻,只凝视远处的逐渐露出曙光的天边。
不一会,巴士已开到,女郎踏足登车,长谷也跟著她……两人同样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
到了新川,长谷自己先下车,等待那女郎下来。那女郎下车,非常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接著她的面孔便恢复冷漠而无表情,直向村中走去。
长谷跟著那女郎。要知道她的究竟,他今天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村中人都还没起床,只见女郎走入一间小屋子中。
长谷打量这个小村庄,只有七八十户人家,是以务农为业,唯一可以供过路人休憩、饮食的地方,就是一间小酒馆,这间小酒馆恰巧在那女郎进去的屋子对面。
长谷在酒馆门口席地而坐,等候它开门。一方面注视著对面那屋子,看那女郎还会不会再出来。
大约一个多钟头后,那酒馆探出一个人头,是个小胖子。一见长谷的面,笑嘻嘻地道:「早啊!」
「早,你是酒馆的老板?」长谷问。
「不敢当,我只是这里的小伙记,酒馆是老板娘的。」
「原来你是她的得力助手。」长谷笑说。
「那里,那里。」小伙子给捧得飘飘然的:「你这位客人是那里来的,我瞧你不是本村人。」
「不错,我是来找一位朋友,就是对门那位小姐。怕她还没起床,所以在这里等一等。」
「你是说小代子?」
「小代子?嗯,就是她。」长谷第一次听到女郎的姓名。
「真奇怪,从来没听说她有个朋友。」
「什么意思?」长谷问。
「呃,对不起,」小胖子以为对方生气了:「这里人人都知道,小代子小姐生了病,没有人和她交朋友的。」
「生病?」长谷心里一惊。
「是的。她的病很奇怪,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无端哭笑,别的人都不敢接近她,连她父母也不理她。」
「你说的不是她吧?我今天早晨刚和她一同乘车归来。」
「乘车?那人笑话了,小代子有七八年没出过村庄啦。」
胖子越说,长谷心里越不安:「也许这是小代子的姐姐或妹妹吧?我明明和她一同归来的。」
「对门那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她没有姐妹,错不了。」
长谷又道:「大约十七八岁,长得纤纤瘦瘦的?」
「不错,一点也不错。」胖子说。
「她长得很美丽,是小是?」
「美?」胖子笑道:「我还没听别人这样说过她。她满面病容,两眼无神,实在说不上好看。」
长谷还想问些什么,胖子忽指著对门道:「瞧,小代子的爸爸出来了,你去问他吧。」
长谷见一个身材瘦长、年约五十岁的农夫从小代子屋中走出来,正在伸著懒腰。
胖子早向他打招呼道:「真木先生。你女儿有个朋友来了。」
真木把视线望过来,长谷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他从头到脚对长谷端详著,然后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长谷惶恐地:「我是昨晚上和令千金认识的。」
「胡说八道,我的女儿整晚都在家中,什么时候出去过?」
「这……这……我明明与她同车归来的。」
「还要强辩,我瞧你是个无赖,快给我滚蛋!」
他们吵闹的声音,把真木的老婆也引出来了。「什么事吵得这么厉害?」
「这小子硬说是小代子的朋友,你说可恶不可恶?」
真木太太望了长谷一眼,却叫丈夫附耳过去道:「我瞧这小伙子不像坏人,小代子从来没有朋友,就让他们交交朋友,有什么关系?」
真木似乎对老婆一向言听计从,把头一侧道:「好吧,这是你说的。我不负责任。」
真木太太向长谷堆下笑脸:「先生,请进来屋里坐吧。」
「是。」长谷如释重负,跟随真木太太走进他们的屋内。
「小代子,快出来,有个朋友来看你啦。」
长谷随著她的视线望过去,右边一个房门内悉索有声,不一会,有个人影走出来,把长谷吓了一跳。
从房中出来的是一个面露病容、双目呆滞、头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孩子。她坐在长谷的对面,两眼直直的望著他。
「小代子,这人说是你的朋友,你认识他吗?」真木太太问。
「嘻嘻,」小代子忽然笑了一声,用手指著长谷说:「你的脸孔真有趣。」
真木太太皱了皱眉,道:「唉,这孩子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
长谷实在不敢相信,这人就是昨夜所见的姑娘,但细细辨认一下,她的眉目和轮廓依稀认得,不过因为此刻不事梳洗,脸上增加了病容,而且两眼没有光采而已。
「小代子小姐,你好。」他向她打个招呼。
「『小代子』,嘻嘻,这名字好熟。」
「小代子就是你呀。」真木太太叹口气。转脸对长谷道:「这孩子自十岁起得了一场病后,就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认识她?」
「令千金每晚外出,难道你都不知道?」
「出去?绝对不会的,她每天都躲在房里,最多有时去附近的小溪畔走走,对著溪水自言自语,哭哭笑笑,晚上更绝对不会出去,因为我们把她的房门锁上,怕她出去会发生不测。」
「这太奇怪了,也许我真的认错了人。」长谷连自己也怀疑起来:「请原谅,我要告辞了。」
「没有关系,」真木太太揩著含泪的眼睛道:「我的女儿今生恐怕永远没有病好的日子了。」
这天,长谷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奇怪。她明明见到那女郎是走进小代子家中的,那旁边虽还有几间屋子,但都有距离,不会看错,再说从轮廓看来,小代子颇有点像夜间所见的那女郎,难道这真的是她,不过白天故意扮成疯疯癫癫,愚弄她的父母?
无论如何,他晚上还要弄个明白。
这晚他又驾著巴士,经过新川。
在巴士上远远已望见,一个苗条的影子站在车站上等候。
当巴士停下来的时候,小代子姗姗上车。她现在的样子和长谷早上所见的判若两人:一头秀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色白净,两眼妩媚而带著忧郁,一张小巧的嘴唇惹人怜爱。长谷冲口而出,叫道:「小代子小姐。」
小代子却似听也没聪见,一直向车厢后排的位子走去。
长谷十分失望,但他并不灰心,这晚他下班后,却不回家,在车厂闭目养神,到凌晨五时左右,他雇了一辆街车,驶到邢制衣厂门口,等候小代子出来。
将近六时,小代子果然又从厂里出来了,她背转身把门锁上。
「小代子小姐。」长谷在背后叫著。
小代子彷佛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见是长谷,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和无动于衷的表情。
「小代子小姐,你为什么不睬我?」
小代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我不是小代子。」
「哦,」长谷十分惊讶:「你明明是……」
「我叫柔子。是制衣厂总经理的女儿。」
「呃……失敬,失敬。」长谷一鞠躬道:「我误会了。」
由于这种意外的发展,使长谷一时僵在那里,眼看著柔子走向巴士站,不久,登车而去,他也没有再作跟踪。
但当他头脑稍告清醒的时候,不觉又生出怀疑,倘若她真是总经理的女儿,为什么要在半夜才回来工作?
长谷没有离开那制衣厂,他在门外一直等候著,大约八时左右,陆绩有工人上班。那些工人在附近小食店吃早点,长谷便故意走上去,找一个健谈的对象搭讪。
「制衣厂近来成绩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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