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想见识四五两老,便即止步,随听遥天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晃眼临近,似在来路长廊一带落下,听出那声音与早来在双柳沟所遇众女侠御剑飞行之声相似,知是御空飞来,好生歆羡,暗忖:适见诸女侠年纪均轻,自己一个凡人,将来不知有无福缘,也和他们一样练成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心正寻思,李清苕道:“他二人知道今晚全庄年祭,又有远来佳客,不直到这里来,却往前庄园中降落,必非空手回转,也许民位上那些敌人鹰犬都被擒来了吧?”正谈说间,忽见窗外花林内飞也似驰来一个青衣少年,到了台前,脱去冰靴,缓步走上,到了廊前,似便止住,不见走进。待不一会,随侍李清苕的小童由外走进,恭身禀告道:“林皋说这晚在后庄河被刺冬青扎伤的谭霸,不知何故又来探庄,陷入奇门禁制以内,先说了些鬼话,被把守小天门的四少爷擒住带回。四少爷昨日方由四川回来,上次谭霸的事还未听说,正待拷问明白,再来禀告诸位老庄主。哪知回家以后,他忽改口说是三老庄主的世侄,此来乃是故意犯险,准备被人擒回,以便禀告机密大事,井报上次不杀之恩。四少爷不信他话,嫌恶他丑俗,知道前事的人又无一个在侧,四少爷认定老庄主的朋友不会有此脓包子孙,还待拷打,幸值六少爷着大孙小姐来请四少爷到双柳沟西方阵地商量要事,见过此人,以及那日二金连伤贼党六人之事和四少爷说了,才放下来,命林皋看守,等事完回来,禀过老庄主再说。林皋本来不甚清楚前事,因四少爷走后,谭霸再三哀求,并述从前三老庄主救他父亲之事,林皋知道四少爷的脾气,不敢轻放,四少爷事前不知此事,未奉老庄主之命,这类贼党,就处置稍过也不能算错,惟恐真是三老庄主故人之子,又见他说得可怜,特地前来,请三老庄主示下。
李清苕还未答话,彭勃笑道:“小三儿近来说话越噜苏了,这不是那日向三弟磕头套交情那蠢货吗,我们已然放了他,说过不准再来,又来作什?”柳春见孙、郝二老还未进来,不便久停,正不舍走,闻言乘机把双柳沟遇见三敌党之事说了。李清苕道:“这就难怪了。他必是回去,二次被迫随了同伙来此窥探,为践前言,不敢泄漏机密,又知这里厉害,闹得进退两难。冯万二贼一死,他如何还敢回去?心想假作与二贼一同失踪,托庇在此。能容留他更好,不能,便等事完逃往别处栖身。他父为人忠厚,只此一子,昔年曾再三求我收他为徒,并说到家便命此子寻我拜门。我未答应,只允遇机照看。照他现在行径,为敌鹰犬似非本心。看在死人份上,说不得只好容他在此暂住些日了。所说机密大事,必是指那三宝密敕而言,见他倒是不必。我只可恨二金专门惹事,孙儿女们又爱生事,日前那等告诫,到底还是将冯春抓死。这等刚烈性情,留在这里大是不宜,我们自然不怕事,可是敌党中也颇有能者,未可过于轻视,似此胆大任性,万一遇上强敌,或死或伤,我们向梁公借这么一个畜生都不能保全,面子上多不好看!这畜生凶野已极,除我五人以外,小辈中虽有几个制得它住,但多是年轻喜事,尤其鼎儿新近回来,更给娃儿们长了志气。他们一半激于忠义,一半是为友热肠。告诫只管告诫,无如敌党太不识趣,再三来此骚扰。自来我们伏波呷大漠庄不许贼党妄入一步,如今却来之不已,他们见了自是不忿。如若过分拦阻,虽然不敢不听,未免显得我们五个当老人的怕事。平日说这里是另一天地,不受外人丝毫侵犯,一旦来了几个稍微有点鬼名声的贼子,便事事委曲求全,也与前言不符。畜生虽是通灵,终不比人,你我那些子孙学了这些年,就遇见能手,也可应付,况又占了人多和地理的便宜,就败也不致吃什大亏。二金一味勇敢直前,容易受激,此时如说三凶要害梁公,它就能赶去拼命,我们向北天山好好借来,应该好好还人才对。我看事情已有转机,或可善罢,如若伤得人多,三凶和贼头陀回京无法交代,保不铤而走险,与我拼命。固然不怕,好好安乐几月,又值新年,何苦为此狗贼败兴?三道岭老贼见事闹太大,不敢再隐,必将周氏父子真相泄露。我们这里又曾杀死多人,怎么隐秘形迹,也被寻出线索。他知我们五人难惹,不是向北京告急求援,便是他们自己信使四出,广约能手相助,一面再用三宝密敕到处调兵调将,事情一日不完,他的援兵也来之不已,伏波岬、白马山两地从此多事。最好少时由二哥将它唤来责说,一面令其回山。它如不舍母的,便令母的也随了它去,事完再叫回来,或是两地来往,此时却须离此,免生枝节。”
彭勃闻言作色道:“二哥近年忒善良了!依我之见,一点不必顾忌,一面派人埋伏,断他归路;一面诱他来此,或是探准狗贼聚会时节,命令贤侄女与鼎侄带上些人和二金埋伏呼应,专一搜杀那些不在场的小狗贼们。我弟兄五人同时赶往三道岭,将所有狗贼一网打净,索性半个不留!此举不特敌人爪牙除去,多半以后要减少许多凶焰,保全许多忠义之士,并还落个永远清净,不是直截了当吗?”语声才住,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二哥说得容易呢!”跟着走进两个矮老头子,一个貌相清癯,长须疏秀,根根见底,齐、彭、李三老俱是须发如银,此独黑色,好似一个三四十岁便留须的清秀少年;答话的一个身形奇矮而又枯瘦如柴,满脸俱是皱纹,面黑如漆,前额骨外凸,生着一道一字浓眉,又黑又亮又长,两稍长约寸许,看去钢针也似,底下紧压着一对又凹又圆的眼眶,乌瞳炯炯,隐射精光,鼻梁深塌,鼻孔却大,朝上掀着,嘴尖腮缩。四老都是长髯飘胸,仪表非常,他独生得这等丑怪生相,直似一个猴子,休说胡须,连根头发俱见不到,柳春知道前头是四老孙同康,最矮丑这位便是五老中的智囊水镜子郝子美,连忙回身近前跪拜,口称:“徒孙柳春拜见二位老大公。”孙、郝二老含笑唤起。郝子美随向齐、彭、李三老说道:“塔平湖新收的门人资质果然不差,可喜是年轻人竟有耐性,识得轻重。他由昨夜遇见陆萍起,忙到如今,双柳沟二贼早死,想已来了些时,三哥怎不命他歇歇去?”齐良道:“此子内聪明而外浑厚,三弟知他累了大半日夜,原命孝侄领去后庄饮食歇息,想是他想拜见四弟和你,延宕未走。他既如此有心思,索性由他听完再走也好。”柳春见心思被大老道破,不禁脸上一红。
郝子美和孙同康因有一座被老和尚占去,便同坐一榻之上,随又向彭勃说道:“二哥倒说得好,今日来人竟无一个是庸手。我二人先在四哥屋内商量新年引逗众家子侄孙儿三辈门人行乐之事,因已设有奇门禁制,估量便三凶亲来,也至多逃了回去,决进不来,对于这些狗贼,原未放在心上,嗣听莹公来访,正要出来叙阔,三嫂忽命人来说适令二侄女占卦,得知来敌甚强,身后还有能手,现时已在民位上与众侄男女相遇,斗得甚急,卦象上虽无败兆,但是令贤侄女和淳于芳、鼎侄等本庄几个好手都不在场,艮宫位上只六侄一人稍强,余下均是一些娃儿家,如何能胜此大任?奇门禁制一被来贼识破,贼擒不住,还许吃人的苦,六侄率领这一伙,又多是胆大逞能,贪功喜事,不愿仗奇门埋伏擒人,享受现成,必要争先出手,益发示人以隙,好些都不放心。知道和三哥说,又要笑她偏爱六侄,事事关心,请我二人急速暗中前往,留意查看。我先也当三嫂爱子心切,多此一举,阵法未有变动,现出警戒以前,本不想就走,无如四哥平日把姊姊的话奉若神明,己然应诺,非迫我同去不可。
“哪知三嫂果然料事如见,我这次为了轻视敌人,竟几乎失了算计!去时,因贪看伏波呷一带雪景,并想春来在呷前崖顶上建一高亭,略微耽延,不曾飞起,正商说间,猛见良宫位上起了变化,虽然全阵无害,起因好似由于在民宫位上防守的人自行倒转门户所致,但看出有敌人乘机漏网冲出。我这次为图省事,所设奇门具有先后天妙用,自相生化,如非这些小娃儿们喜事,算计年内必有敌人来此窥伺,想趁热闹,又贪与塔平湖派来的后辈相见,反正敌人是走不进,直可不去睬他,本来不定要人把守都行,加上人力,艮宫位上又是三哥跟前的老六,照目前这些狗贼,自更万无疏失,而这厮竟能识得此阵变化,乘其倒转门户之际遁走,分明行家无疑。一贼漏网看似小事,此间机密定被发现线索,有了戒心,以后图谋更急。我们先没拿狗贼当事,只任侄男女孙儿自去应付,未免率易。对方如在暗中请来能者,我们在有这多人,三道岭还不断有人窥探,事前竟无所觉,说出去都是笑话。此事最好将逃贼擒回,至少也应着人跟踪赶往三道岭一探。是否因为今夜年祭,将娃儿们一齐唤回,无人往探,敌党恰在此时赶到,恐他们年轻疏忽,见不及此,忙请四哥在震宫上坐镇主持,防再生变。
“我亲自赶到民宫一看,无怪三嫂钟爱六侄,他竟和我一样心思。今早来的共是五个狗贼,先在阵内双方苦斗,未分胜负。小娃儿家好强,不愿再找人相助,又看出对方能手只有一个着僧衣的秃子最强,凭自己这些人,足可交代得过,下余四贼固非庸手,但非六侄等之敌,何况又在自己阵内,占有好些胜算。依了六侄,早就看出秃贼鬼祟,本不打算倒转阵法,以防识破。除人以外暗中还有奇门禁制,一入伏中便难逃脱,这样相持时久,令贤侄女等一到,岂不全数成擒?也是孙四侄女贪功心盛,又忙着回庄,不愿与贼久斗,也没和六侄商妥,竟将阵法私自移动。当时虽将四贼困住,可望成擒,却被秃贼看出此阵来历和门户方位,想是知道此阵玄妙,再不见机必无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