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攀援上顶,躲避一时;那知两地相隔,有三数十丈远近。兽群来势甚快,内有怪兽,行动更是神速;另一面,殭尸也紧紧追来。
就这将到未到之际,对面兽群奔驰激起来的尘烟,已似旋风般,在深草中涌起,相去只有一箭多地。兽蹄踏地之声,震得四山原野,皆起回音。野草深密,虽未看出来的是何兽类,草里已有大小数十团红蓝各色的亮光,不住隐现。大片野草,随着星光闪烁,宛如惊涛骇浪,接连起伏,疾卷而至。
齐良知那红蓝亮光,便是野兽凶睛。眼看撞上,心方一惊,一面飞步急驰,一面握剑戒备,猛又看见深草里飞起一条黄影。那东西形如猩猩,身材高大,双臂特长,目光如炬,凶芒远射;周身黄毛,油光水滑,脑后一篷金发又长又亮;飞将起来,凌风飘拂,根根直竖。月光之下,听周身闪动起千万点金星;一纵起便悬身空中,凌虚御风,电驶飞来,晃眼便到头上。知非人力所敌,情势危险万分!
他刚把宝剑护住头顶,往侧避闪;一阵疾风已自头上飞过,怪物并未下扑。同时人也纵向一旁,脚刚落地,便听身后一声惨嚎;百忙中定睛回顾,那殭尸已被怪物当头一爪,打跌在地。怪物也自落下,抓起殭尸两脚,一声怒啸,两臂一分,撕裂成大小两片。齐良才知怪物为那殭尸而来。身虽脱险,但是那么厉害的殭尸,被怪物一抓即裂,如此猛恶,岂是人力所能抵御?又能凌虚御风,行动那样神速,如若有心为难,绝难免死。
同时那群野兽也纷纷赶到,多是虎豹、野牛之类。内中还有两三只从未见到过的猛兽,大半形态猛恶,目光电耀,利齿森列,血口若盆。齐良方自按剑惊惶,兽群己将四面围住,蹲踞在地;也不向人扑咬,只把人困住,稍一行动,立即同声怒吼,作势欲起。
齐良看出兽群似无恶意,只不令其离去;不知何意,心一奇怪。继一想:仙人曾说入川不远,当有奇遇。这类野兽个个凶野,见人不犯,必有原因。心中略定。再看猴形怪物,已不知去向。
齐良先因野兽凶野,恐其犯性,尚有戒心;嗣见略一转动,群兽误当自己要走,定必同时起立,厉声怒吼,扬爪欲扑。但只威吓,并不真个来犯,见人不动,随又伏地不动,仍回原状;有的更摆尾摇头,意颇亲昵。齐良才知只不行动,便可无事。心想:“这东西遇上三两个,已是难当,何况七八十个之多;更有怪物为首,逃也无用。只一激怒,立被抓裂粉碎,转不如听其自然,也许仙人所说奇遇,由此而起。”
他心念一动,忽瞥见群兽群中有一小虎,身材比藏狗大不多少;在兽群中虽然最小,但其形态却甚威猛。尤其是虎毛多半花黄,此独通体纯黑,乌光油滑,映月生辉;除头上有几条白色花纹,口具白须,宛如银刺外,更无一根杂毛。
这等黑虎从未见过,觉着好看,便多看了几眼;那虎见人看他,便将尾连摇。齐良心中一动,暗忖似此相持,几时方可脱身?人兽言语不通,吉凶未卜。久闻黑虎通灵,何不试他一试?知道自己稍为走动,兽群必起扑咬,无法向前,便朝黑虎说道:“我齐良生平无过,现奉仙师追云叟之命,入川访友,路过此地,被你拦阻,不知何意?彼此言语不通,现在天色将明,急于上路;你如通灵,解得人意,便请过来一谈如何?”说时,把手一招。黑虎竟似会意,起身摇尾走来;到了身前,向人昂首仰望,虎尾轻摇,态颇驯善。
齐良试再伸手,抚摸虎头颈上的黑毛,黑虎亳未抗拒,反把虎头伸向齐良腿间挨蹭;宛如家犬见了主人,甚是亲热。齐良越料没有恶意,一面抚弄,口问道:“你们如不为难,便请点一点头示意。”
黑虎闻言点头。斋良又问:“既不为难,为何不令我走?”黑虎便把左爪扬起,朝来路抓了两下,随又轻含齐良衣角前扯。
齐良笑道:“可是有人要见我么?”黑虎点头。齐良方问:“你主人是否修道之士?”猛觉右股间被带毛的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乃是一只红虎,身材与黑虎一般大小;只是目作金光,比起黑虎似更威猛,拖住一条长尾,轻悄悄由身后掩来。
当此许多猛兽环伺之下,突然发现一只老虎由后袭来,齐良不免心惊,往侧闪了一下。随看出红虎只向身边挨蹭,和黑虎一样,意在讨好,心方一定。黑虎似怪红虎不应这等举动,一声低吼,纵身一爪打去:红虎不服,也怒啸发威,回爪便抓,转眼斗在一处。
齐良看出二虎,为向自己争宠而起,笑喝:“你们不要争斗,我还有话问你们。”二虎居然听话,互相低吼了两声,走向齐良两侧,踞地而坐;仍各伸头挨挤,向人献媚。齐良正要问话,忽见一道白光,由兽群来路,长虹经天,飞驶而来。晃眼到达,落到面前,现出一个白衣少年;生得豹头环眼,貌相英武,身前还跟着先前所见怪物。
少年见面便即下拜,笑道:“大哥!小弟彭勃。早知大哥不久要来,以为总要过了明日才到;也曾命金揉与红、黑二虎,同所带兽群,随时留意。如遇生人入境,速即归报。昨晚有一花豹,为前面破庙中殭尸所杀,揉、虎请命,来此除害报仇。
“走后不久,有一前辈女仙崔五姑,亲送大嫂前往三弟洞天庄。才知大哥、四弟俱都转世不久,形貌名姓俱己更改;又知受有白师伯指教,人在途中,已离洞天庄后山秘径不远。恐虎、揉等见来人与我所说不符,因而错过——虽然大哥仍要寻到,但这一带洪荒未辟,古无人踪;沿途毒虫猛兽甚多,山魈木魅时有发现,大哥灵智法力未复,难免不受虚惊。
“正与三弟商计,分头来迎,不料大哥竟在到前将路走岔。金揉归报,所说年貌虽和大哥前生好些不同,但是那口芙蓉剑仍是当年故物。我听说来人宝剑不似寻常,雪亮中带着淡红颜色;又想起此山,只有我们新开的秘径,中间分隔着许多山洞,到处乱峰插天,绝壑无地,更有大片森林,数百里不见天日,休说素无人迹,外人到此也无法通行;料定除了大哥,决无二人,忙赶了来。请至庄中再谈罢。”
齐良见了那少年,看去甚是眼熟;直似久别重逢的至友,亲热已极,偏想不起那里见过。对于所说,先颇茫然,又是说个不完,无法插口;后来细详语意,彷佛前生原是至友,隔世重逢神气。因少年似比自己年长,接口问道:“小弟曾奉仙示,说是一入川境,便有奇遇。彭兄飞仙剑侠,又能役使神兽,道法可想而知。适听口气,好似小弟前生曾附交末;只为夙因已昧,莫测仙机,可能明示么?”
少年笑道:“我还是前生心直口快性情,屡生良友,劫后重逢,一时心喜太甚;只顾一人说话,忘了大哥比小弟转世迟了数十年,灵智尚在禁闭期中,前生之事,自是茫然。此地荒凉,不是讲话之所,五家弟兄眷属不久团圆。三弟夫妇转世最早,前生子女也都团聚;洞天庄乃他夫妇兴建,本想来迎,因有一位老前辈忽然来访,正在陪侍请教。连几个小兄妹,都被那位老前辈唤住,不曾同来。日后大哥也是庄中主人,白师伯仙示中所说的也必指此。大哥前生居长,三弟虽然得道最早,但他坚持前生长幼行次,见时也无须客套。你我回庄,与三弟夫妇相见,再行详谈吧。”
齐良虽不知前生因果,因与彭勃一见投缘,心中说不出的一种喜慰。见他词色那等诚恳,料定不差,含笑应诺。彭勃笑道:“大哥此时虽无法力,终是仙根仙骨,异于常人;且由小弟扶持,一同飞去吧。”说时,星残月堕,凉风吹衣。遥望远近群山,矗立暗影之中,静荡荡地,到处烟笼雾约,淡月迷茫中,东方天边已现出一痕曙色。金揉同了兽群,似知主人御空飞行,追随不上,已当先往回路驰去。
彭勃左手扶着齐良胁下,右手一扬,二人立被一道白光涌起,往前飞去。到了洞天庄前,李清菬夫妻刚将先前来客送走,正要率众来迎;二人已自飞落,互相见礼。回去庄中一看,李清菬已为齐良备下一所精美的楼舍,当备盛筵接风,互谈前后因果。
齐良才知自己前生姓李,与彭、李二人和今生改名孙同康、郝子美的一共五人,彼此志同道合,结为异姓兄弟;因都乐善好施,行侠仗义。两李阀阅名家,簪缨世胄,家中广有资财,文武皆精;心志恬淡,偏又都是性情中人。每人均有一个爱妻,夫妻情厚;所生子女俱都文武双全,聪明孝友,大有父风。
先是分居各地,三十岁后,二李首先看破世情,全家隐居深山之中。仗着灵心巧心,开建出大片田庄房舍;土地既极膏腴,园林设备尤为精雅华美。落成之后,将彭、孙、郝三人全家招来同隐,始而只想啸傲山中,享受清福,不问世事;住了两年,五人每遇到佳日良辰,必定集合五家眷属子女,饮酒赏花,开筵为乐。
那日天气特佳,花开又盛,五人都是喜聚不喜散的习性;由早起游乐到晚上,幽赏未已,高谈转清,月上中天,兴犹未倦,兀自不舍归卧。谈着谈着,忽觉远近笑语声寂,不似先前热闹。回顾山月西斜,天已深夜,所有子女亲眷俱己散去,只剩五双夫妇在坐。
李清菬刚有一点感觉,猛瞥见东南天空密云中,有几道金蛇闪了两闪;随闻雷声殷殷,山风大起,天际乌云,急如奔马,随风涌来,一晃便将天遮黑了大半边,星月随即隐曜。山中气候无常,知道要下大雨。四面一看,那环绕席前的爱女佳儿、俊童美婢,固然零散殆尽;而方才的月色花光,笙歌处处,盛筵罗列,酒美茗香,到处笑语腾欢,繁华快乐景象,转眼之间,也都成了陈迹。
天上是阴云低覆,狂飓鸣空,走石扬尘,树声如啸。偶然一个电闪,照得树上繁花纷纷欲堕。落花无主,行委泥沙,只剩几片残红,秾缀空枝,棱艳天香,一时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