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周晓得调羹是舍不得自个出钱,他本是个先有自己再有主人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就闭了嘴不回话。一路无话到了县里。跟调羹相与的一个姑子早等在厅里,瞧调羹眼睛发红,猜她碰了壁,只得寻些闲话与她解闷。
第二日姑子辞了去,走到县里一个伍乡宦家里吃早饭。伍奶奶问她哪里来,那姑子道:“狄老善人家来。”
伍奶奶想了半日,笑道:“是那个告了大半年状说老生儿子不是老太爷亲生的那家?”
姑子合掌道:“阿弥陀佛,就是她家。她起愿说要给老太爷念经,哄得俺在她家等了一日呢。”
伍奶奶道:“做场大法事也要二三百银,只怕她穷了做不起。”
那姑子道:“她也有两万的家事,前番教人哄着买了六七千的假古薰,着实的心痛,如今花钱就有些舍不得。”
伍奶奶笑道:“只是她吃了这样大亏,狄家那个大儿没有不替她找回来的理,俺们也听说来,都当是假的呢。”
姑子笑道:“狄大人待老太爷言听计从,分家并没半个不字的。谁料老太爷去了,调羹姨奶奶自个有算计,惹恼了狄大人,不肯跟她来往呢。”
伍奶奶抚掌笑道:“原来是这个理,亏你打听的清楚,这个调羹可不是有些傻。平白的得罪大儿子做什么,偏他家的大儿还是个好性儿,只不理她完了。”
那姑子道:“实是好性儿,不然人家怎么叫他小善人。”
伍老爷从妾房里出来吃饭,因那姑子说的有趣,他自有心,将调羹家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姑子走了,伍奶奶道:“你问人家那些做什么?”
伍老爷拈须笑道:“喜姐还不曾许人家,正好合他家对亲。”
伍奶奶啐他道:“你是疯是傻,喜姐虽不是俺亲生的,也正经是个小姐,叫她向一个上灶妈妈子的磕头叫妈,如何使得。”
伍老爷道:“难得她家有钱,俺喜姐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她一个庶母算什么东西。那份家事就不姓狄,跟俺们姓伍了。”
伍奶奶肚内盘算了半日,横竖喜姐不是她肚里落下来的,论身份也相当,嫁给调羹得一注大财礼也不亏,就允了。
说起来,一个绣江县,论举人不过十来位,论乡宦才二十多家。伍乡宦家也有七八十顷好地,在县里算得头一等的好人家。调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来跟她提亲,媒人说什么应什么,忙不迭答应下来。虽然三千两的彩礼要的调羹肉痛,只是这样的家世,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忙忙的就打点齐备送上门去,换了婚书跟生辰八字儿,自以为替儿子择了良配。
狄家因忙着相大舅的百日,并不曾留心。好容易几件大事完了,狄七两口子来庄上换土豆跟番薯,说小翅膀跟伍家的喜姐订了亲。狄希陈跟素姐都诧异,只是事不关己,理他做甚,送走狄七,安排了庄里农事,自搬回府里居住。
却说薛家分家,因连家被素姐两个巴掌打消了气焰,没人跳出来指手划脚,三兄弟将公帐上所有东西均分为三,各取一分。薛如拿出一千两给两个兄弟,独住明水的大屋。薛如兼跟薛三冬两个搬了各自房里的家活器皿,自去府里新宅。薛婆子留下的些许衣裳首饰,本是有遗言留着龙氏的,只连氏说道几句,薛大也没理她,尽数让生母带走了。薛大也要买田地造大宅,狄希陈荐了那个经济金老实与他。
这一日天气突然转暖,东园水边的桃柳争妍,狄希陈请妻舅们来赏花吃酒。因并无一个外人,素姐奉龙氏坐在上边,龙氏不肯道:“使不得,俺跟孩子们一处坐罢。”抵死坐在孩子们那桌的下手。薛老三笑道:“姐姐休要再强妈,她一辈子惯了,平常在家,俺们单放张桌儿给她吃饭。”
素姐看巧姐跟王氏都有些不以然,只得罢了,坐下来道:“府里住了这些天,何如?”
薛如兼点头,薛老三咧了嘴只是笑。巧姐道:“冬哥整日里不着家,不是寻同年,就是访道观。”
薛如兼道:“俺做了十来年秀才,今年也寻个门路,若是贡了,排二三年选个教官,你也好穿件袍儿做夫人。”
狄希陈道:“如今你也有些钱,不如纳个中书。就是见了府里太爷,都是平起平坐。倒比见了县太爷要磕头的教官体面。”
薛如兼因问要多少银子。狄希陈道:“这个俺却不知,使了人问相表弟去就是了,他与京里常通消息的。”
薛如兼摇头道:“相大哥实是可惜了,好好的告病做什么?”
狄希陈笑道:“他只是告病罢了,在他前头,一个兵部,一个吏部尚书,都告老还乡了。”伸出两根手指朝半空里虚剪了一下,笑道:“刘谢二位老大人为什么被黜,你还不
?”
薛如兼便举杯喝酒吃菜,薛老三不懂得还在那里乱问,素姐在那边席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收了声,笑道:“俺寻了个匠人做得好大美人风筝,小全哥什么时候来家?俺带他们去大明湖边放。”
素姐笑道:“你只记得玩,分了你十来顷地一个小庄,你就不操一点儿心。”
薛老三指了指王氏笑道:“有她跟桃花呢。对了姐姐,俺们当铺的生意着实的好,添些本钱再开几家可使得?”
薛如兼道:“
狄希陈道:“你们放着现钟不敲,来打我们这块铜做什么?去问计伙计去。”
薛老三不好意思笑道:“俺听姐夫的。”
素姐笑道:“听说大弟在三十里铺买了个庄子,离着咱们倒近,想必也要在府里另买宅罢。”
狄希陈道:“他跟我提过的,我也劝他到府里买个宅子,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庄里住的不安稳似的。”
薛老三道:“若是俺们这里也照那年陕西粮长造反,还是府里住着安稳。这么大这么厚的城墙,又有泉水又有粮食,围二三年也不怕他。”
狄希陈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俺也怕造反,去年收成平常,不晓得今年怎么样。”
薛如兼笑道:“姐夫休教三弟唬着了。俺们绣江天下有数的好地方,怕什么。”
龙氏道:“那年发大水你不记得了呢,俺们家冲得光光的。那两年饿死多少人。”
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三个听这些大人讲话,都觉得无味,推说温书,自去寻虞先生的两个女儿耍。王氏带着桃花也先回了家。薛如兼把龙氏也支去瞧小妞妞。素姐晓得他们有话说,忙将丫头们支开。
薛如兼道:“小翅膀跟伍家结亲,姐夫可知道?”
狄希陈笑道:“有这事,怎么?”
薛如兼道:“这个人,从前做官官声就很不好,俺猜他必有所图。”
狄希陈道:“我却没跟他打过交道,不晓得他的海底眼。”
薛如兼冷笑道:“如今这位天高八尺的县太爷,跟他就是好相与。能是好人么。”
狄希陈问道:“这门亲,算是小翅膀高攀了,只怕调羹做梦都在笑。俺们打拦头雷,中不中?”
薛如兼想了半日,道:“不中。罢了罢了。”
巧姐道:“俺在家就跟冬哥说来,这事俺们管不得。提他做什么。爹的周年,俺们做场大法事罢?”
素姐道:“极该做的,这银子俺们包圆了。”
巧姐不肯道:“俺不是爹娘生的?俺们出一半!”
素姐笑道:“是我错了,给姑奶奶陪不是,你爱出多少都使得。”
狄希陈道:“两位姑奶奶当家,二舅三舅,俺们出去走走罢。”拉了薛二薛三出门。这里素姐跟巧姐两个商量好了在绣江有名的会仙庵,请四十九位比丘尼念经。
到了日子知会调羹,调羹还罢了,常在调羹家走动的那个姑子嗔道:“姨奶奶,会仙庵那群贼秃惯会拿乔做势,背地里无所不不的胡闹,还有桶下孩子的呢。这起人念经如何有用?”
调羹道:“阿弥陀佛,真是这样,天雷不打她。”
恰巧亲家伍奶奶得了消息来送礼。调羹告诉伍奶奶,伍奶奶道:“论理说你主不得他们的事,不然你另做场法事也使得,亲家老爷的周年,小翅膀不好一个钱不出的。”
调羹道:“不晓得要多少银子呢,俺又不好打听的。”
伍奶奶道:“他们要念七天,还要放焰口施舍穷人,只怕没有五六百两搅缠不下来。”
调羹肚内算算,脸了现了苦相道:“俺比不得他们有钱,且把那对金镯子换些银子送去罢。”伍奶奶心里瞧不上她小家子气,坐了会子回家道:“实不该结这门亲事,他家做那么大法事,调羹一个钱都舍不得出,难怪大儿大女都不肯跟她来往。实是丢人。”
伍老爷笑道:“老死不相来往才好,不然前儿那三千两哪那么容易得来。”
伍奶奶道:“没见过你这样黑心的丈人,他家若是穷了,你女儿不吃苦受罪?”
伍老爷道:“喜姐是庶出,将来也把与人家填房的命,嫁了他没得公婆管束,又有几千的家事,俺们做爹娘的,也算对得起她。”
伍奶奶不过说说罢了,想起来道:“芳儿跟菲儿的嫁妆应当置办,你总说儿子中进士要使用,有一千两也够了。那二千,俺们办两分体面嫁妆,年底嫁出去你伍家脸上也光彩。”
伍老爷笑道:“当办,这个女婿穷了也不怕,放着哥哥姐姐都是有钱的,饿不死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流(中)
调羹带着小翅膀,起了个大早到府里,守门的钱守仁晓得她是有正经事,也不通报,领她母子进去。调羹俱以为是她新与伍乡宦家结亲之故,心里得意,牵了牵小翅膀衣领,道:“将来呀,等你娶了亲,做了官,俺们也盖这么个大屋住。”
小翅膀道:“俺喜欢这里,俺们搬来合哥嫂一处住罢。”调羹慌得捂住他的嘴,道:“休胡说,已是分了家,再住在一处像什么话?”
钱守仁闷着头带她两个到二门口,交给守门的媳妇子道:“姨奶奶跟小翅膀来了,嫂子里头说声儿。”
那媳妇子也晓来调羹来所为何事,笑道:“这几日天气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