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过来牵着她的手走了。
明柏笑道:“难得见她这么老实。”顺手拾了一张请贴来看。却是一张洁白的玉版纸,上边还洒着金,翻开来里边衬着一张桃花红的彩笺,请狄氏贤伉俪赴宴。
紫萱吩咐彩云跟过去帮忙。回头也拾了一张来瞧,赞道:“好精致东西!”
明柏看着落款是“张介甫”三个字,微微一愣,转笑道:“娘常说倭国人在小处上最是留心,果然不假。”
紫萱翻来翻去看了好久,连小妞妞都有一张贴子,只有明柏没有。明柏哥在她心中合小全哥一样,偏那没眼色的倭国人不请,她甚是不快活,把请贴一古脑儿收起来,喊从身畔经过的一个媳妇子送到母亲那里,恼道:“俺才不要把脸涂得墙壁一样去他家吃酒呢。”
明柏方才并没有想到人家为何不请他,紫萱恼了才明白。他心中一暖,移了一杯凉茶到紫萱手边,轻笑道:“不去就不去,咱们接着商量家俱要紧,如今木匠作坊都交给我管,可是要打点周全。”
狄家因为屋顶要接雨水,还要埋阴沟,砌蓄水池,甚是费工费时。别家大多搬进新居,他家家俱门窗还不曾打。紫萱跟明柏商量了一中午,要把会打家俱的管家都抽出来,再挑些年小的助忙。夏收若是人手不够,雇些土人来做活。前边三间厅并左右厢房的桌几案架要先先,后边只捡要紧的制起来。她二人商量厅里的摆设,又取帐本来翻看,就把张家请客之事忘了个干净。
素姐见了请帖粗粗一翻,人人都有只没明柏,觉得张家甚是势利,对狄希陈道:“虽说理应回拜,然他家不请明柏,却是叫人生气。”
狄希陈皱眉道:“紧邻还要打点呢,却也不必全去。他家是那位东洋婆子当家?你去意思意思罢了,咱们都在家。”
素姐笑道:“上回她来害我肚子疼的紧,我还是在家罢,你是男客,想必有张家公子相待,倒是不必合那位夫人打交道的。”
狄希陈便依了。素姐打点了四样礼,傍晚只有狄希陈带着两个小厮赴宴。
陈崔张三家都砌着高高的石墙,把一座小山分成三块,陈家在右下,崔家在左上。张家却是在山顶,一条山道儿被崔陈两家的高墙夹在中间。转着山脚下一圈儿高墙,大门楼子上写着“三家村”三个大字。狄希陈仰头看见,大吃一惊。还有谁也是穿越来不成?他想了一想,陈崔张可不是三家么,三家村的典出自“竹林七贤”,想来只是巧合,却不晓得是谁取的这样好名,却是雅俗共赏。
这山上三家分成三国人,屋舍也有各有各的不同。陈家的屋宇都是砖石混杂,屋顶上立着石狮子,有一角还建了一个庙,却不晓得他家供的是哪家神仙。崔家屋舍无甚出奇处,倒是张家全是和风,狄希陈一边走一边赞叹:这要是台风来了,还能剩下什么?
他回头看自家山庄,怎么看怎么结实,就是少了个名儿,明日找石匠勒块“铁炉堡”的大石树在大门口,却是恰好跟三家村凑成一个对子。
张家一进在门就是一间极大的屋,此时纸门都拆去,陈老蛟跟十几个中国人坐在一边,崔家人身着绸衫,戴着锥帽踞坐一边,中间空着好大一块地方。
看见狄希陈过来,中国人俱都站起来拱手行礼。张公子迎下来,做揖道:“狄大叔好。”
狄希陈看他一身中国人的打扮,又是重孝,却有几分怜他,笑着拉他的手道:“这是张公子?果然玉树凌风,是我大明朝的好儿郎呢。”
张家上下都是倭服,只有这位阿慧少爷身着汉装,狄希陈此言一出,陈老蛟先拍手叫好,道:“大侄子,你狄大叔合我交情最好。”拉狄希陈到他身边坐下。
狄希陈笑道:“陈知府客气。”他本是做了十来年官儿的人,气度自是不凡,说话又和气,吃酒又豪爽,倒衬得那几位摆架子的高丽人酸溜溜的甚是小气。
吉永夫人从女眷席中出来照看,在屏风后指着狄希陈问:“那位就是狄老爷?他家夫人小姐怎么都不来?”
阿慧低声道:“狄老爷说他家两位少爷中了暑,夫人并小姐都在家照料病人。”
紫萱没来,吉永夫人觉得有点可惜,幸好陈小姐和崔家几位小姐都在,她拉拉儿子的袖子,道:“你随我到那边去看看小姐们。”
阿慧道:“满子在应酬她们呢。”叫母亲瞪了一眼,老老实实随她去了。
却说张家席上吃的都是清酒,也只崔家那几位吃的惯。狄希陈跟陈老蛟都是能吃酒的人,左在碗右一碗吃着,狄希陈就觉得腹涨,告个罪出来,问得厕所方向,顺着长廊独自摸去。
此时明月皎皎,晚风习习,院中石塔上燃着明烛,庭中花树俨然。划拳拼酒的声音在晚风中有些不真切。狄希陈在心里无时不刻不想回到公元两千年。他微醉中觉得自己是在哪个日本菜馆子里,仿佛等一会散了席要买十块钱的烤羊肉串带给素素,这般想着,被晚风吹的酒意一再翻腾,就当自己是真回去了,在人院子中转来转去找侧门,又哪里找得到?
烛影中现出一位打扮成日本美女的领班,穿着露雪白的脖颈华丽和服,踩着木屐款款走来。狄希陈心想:这个馆子真敬业,服务员都收拾的跟艺伎似的,扶着柱子问:“美女,大厅怎么走?”
服务员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双目圆睁,伸出一双玉手捂着红唇,结结巴巴说:“狄大人,就在前边。”
狄希陈叫玉面红唇的夸张表情吓着了,只觉得冷风吹进全身毛孔,打了个哆嗦,掉头就走。
吉永夫人扶着狄希陈方才扶着的柱子,微笑道:“狄大人真是风趣。”
…………………
第十一章 夜宴(下)
狄希陈走几步就省得自己方才糊里糊涂说错了话。扭头看来路,长廊下只有一盏灯叫晚风吹得摇来晃去,并无白面丽人芳踪。
难道真是吃醉了?他皱着眉想。吃醉的人说话都当不得真,就是唤人美女也不过是轻浮了些,回家老实跟素姐认个错就完了,就是传些流言不好听,倒不至于怎么样。想到此他也就丢开手,回到席中照旧同大家吃酒划拳。
酒至半酣,那起高丽人话也多起来,唧唧呱呱的大声又笑又唱。陈老蛟更是连外裳都剥去,光着膀子取大碗挨个找人拼酒。
狄希陈推醉靠在一根柱上,半眯着眼打量古人:张家虽然是那个日本妇人当家的样子,好在张公子算得半个中国人,倒还好相处。只有崔家头一回跟狄家打交道就碰了他一个大钉子,却是结下怨来。狄希陈对那边的高丽人微微一笑,如今大明朝虽然不怎么样,比倭国跟高丽却是强的多,琉球王又是偏着大明朝的,倒不怕他们耍花样。
张公子又敬了一轮酒,侍儿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理了理衣裳出席,走到狄希陈身边敬酒,小声道:“小侄有些话想合狄伯父说。”
狄希陈为着狄家本就存着拉拢他的心思,微微点头示意,满饮一杯就妆个要呕吐的样子。那张公子忙扶着他出来,请他到一间静室安座,早有侍儿献上一壶清茶。狄希陈坐不惯榻榻米,笑道:“贤侄有何话说?”
那张公了俊脸微红,跪坐行礼道:“实是家母有些生意寻狄伯父商量。”
静室后有一张白纱屏风,屏风后有人影晃动,有绸衣的一角拖在外边。狄希陈只当张夫人要出来,等了许久,却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倭语。可怜狄希陈除了“八格鸭卤”就只会“三要那拉”,哪里听得懂,只有捧着茶杯发愣。
“我家却有数只海船,家母打算在我舅舅处购粮油等物到琉球货卖。听说狄伯父家有木器作,所以想用粮食换些货物运回去卖。”
狄家到琉球也有半年,粮食还是从太仓运来的,此时狄家收的都是菜子、花生、黄豆、绿豆等物,最要紧的大米白面却是吃一日少一日。听说张家卖粮,狄希陈心中极是快活,慷然应道:“使得,只是我家杂粮尽有,只换稻麦两样。”
屏风后停了一会又传说许多话来,张公子就道:“家母无甚话说,眼下就有数百石稻米已到港口,敢问世伯要换几何?就先与世伯留出来。”
狄希陈略一思索,道:“这却不忙,明日请张公子到寒舍去,府上要换何物,作价几何,都要议定才使得。”
张公子许是头一回做生意,不大好意思的笑起来,道:“却是小侄着忙,这般说,小侄明日去港口挑一担大米到府上说话。”
狄希陈笑应了,就请辞去。到家合素姐说他冒失,对着一个倭国侍女喊美女,只怕隔日人家要说他轻浮。
素姐瞪他一眼,啐道:“再有倒贴的,你自己打发了。”是夜狄希陈自然尽力奉承不提。
第二日早饭时,狄希陈把张家要用粮食换木器之事说给儿女们听。
孩子们低头不语,各自思索。良久,紫萱先道:“俺听林通事夫人说过,琉球缺水,略好些的水田都在王族手中,纵是有钱也买不到多少。换得。”
小全哥也道:“咱们家地方虽大,多是沙地,种杂粮棉花还罢了,水田想是不能了,只是木器全换了粮食,吃用不了呢。”
狄希陈微微点头道:“就是他们不换,我们家海船一年运几船粮食来倒不是很难,不过既然有的换,倒是省了许多事,也省得张扬得人人都知道我们狄家在琉球。再者说咱们家有船,琉球一年要进贡一次,只怕要问咱们借船借人,与其闹的世人皆知咱们在琉球。倒不如推个干净。”
明柏沉默许久,突然道:“可以压价。咱们不接手,只怕张家的粮食卖不掉。”
紫萱就先笑起来,道:“明柏哥这何这样说?”
明柏道:“琉球虽然粮食不大够吃,好在靠海吃海,土人们日子虽苦倒不至于饿死,这些人人无钱买粮的。他家卖粮能卖给谁?只能卖给咱们这样的人家。那几家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只有崔陈李三家并我们家要买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