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笑道:“今儿叫两位师傅操炼的都抬不动腿呢。黄山躺在床上直叫唤,说他是书僮不是护院。”
黄山是几个小厮里最顽皮的,紫萱想到他愁眉苦脸叫唤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就是他花样多。明柏哥,你跟哥哥今日也有练马步?”
明柏满不在乎道:“我们只炼了半日,中午歇了半个时辰就缓过来了。倒是明日秋祭要杀猪,咱们问厨子要十几斤肉来制肉脯吃好不好?”
紫萱突然想到岛上鱼是不少的,虾也极多,若是取来制成鱼干、虾仁米各样熟食,却是比咸鱼干好卖得多,从前她家盒子铺里什么样不?,若是寻那能放的吃食多多的制些,现成有玻璃瓶装好封口,运回中国去不是一样么,横竖船回去总是空着的。她笑道:“使得。”两个提着盏吹熄了的灯前后出了大门。
三山之间的空地已是建了许多屋舍,此时玻璃作坊里还是灯火通明,一片人声,都在赶制玻璃器皿。紫萱看到那些人忙碌,使袖子掩着嘴笑道:“难不成是要运回中国卖么?”
明柏跳上一块大石,远眺一会笑道:“想是在赶制灯罩,听说首里人家十个钱一个收呢。”
紫萱哂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俺家的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若是叫他们见过我家琉璃串珠灯,又待如何?”
明柏道:“俺们家又不靠这个挣钱,胡乱制些器皿家里使么,真教会他们制琉璃灯,卖把谁家?一个中山王的王宫也不过几幢屋子,挂不得几盏灯的。”
紫萱叫明柏说的高兴,在细沙铺的道上又跳又蹦,笑道:“俺还是头一回晚上出来耍呢,倒比白日自在。”白天她穿着裙子,岂能这般自由跳脱?
明柏走在她后边,看她在前边手舞足蹈,觉得若是得闲,当常约她出来走走。
月亮又大又圆,就是晚风吹过来也带着花香,明柏心里麻酥酥的,极是想牵紫萱的手,又极是不敢。紫萱心中无男女之情,不时撞明柏的胳膊,拍他的肩,合他说地里的庄稼好不好,又是果子甜不甜。
“明柏哥,”紫萱突然想起李夫人来意,道:“今儿李员外家的夫人带着两位李小姐来耍呢,看样子是想来说亲的。”
明柏的心漏跳一拍,声音都发虚,说出话来有些尖:“是替李公子说亲么?”
紫萱想到李夫人总盯着她看,极是不快活,扭着手道:“哪里话,总夸你呢。倒像是为着你来似的。”
明柏听得不是为紫萱,心里就舒坦了,听得是为他,胸有成竹地笑道:“娘那一关就过不得。是不是?”
紫萱拖长声音笑道:“那是,俺娘说了,明柏哥是要做大官的人,不能替你娶商人的女儿,丢人。总要替哥哥娶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才使得。”
这话家中常说,明柏只是笑,笑得紫萱觉得明柏哥又冒傻气了,甩着手奔到玉米地里,钻进去又钻出来,欢喜道:“还怕没有老玉米吃,明柏哥,你看,一个比一个结的穗大。”
她举着两个大玉米棒子出来,笑道:“待会见了小贼,就使这个揍他!”
明柏接过一个,一本正经道:“这个小贼极怕的,只是少了些,若得一筐丢出去,那小贼必是望风而逃。”
他极少说笑话,紫萱笑个不了,就拿手里的玉米掷他。他两个互掷玉米棒子做耍,不知不觉就到海边。沙滩上一群渔家的孩子正戏耍,远远看见主人家的管家来了都散去。
紫萱止步喘气,笑道:“他们到是有劲,白日累了一天,晚上还有力气耍。”
明柏一边掂玉米,一边指着椰林里一团阴影下,笑道:“我们到那里去坐罢,却是忘带两个蒲团来,只怕石头有些凉呢。”
紫萱已是先奔了去,摸摸影子里果真是块大石,奇道:“明柏哥怎么晓得这里有石头?”
明柏笑道:“每日天不亮我就合你哥哥来此读书。怎么会不晓得。”他贴着紫萱小心坐下,指着海那边道:“每到旭日初升的时候,海面霞光万丈,极是叫人振作呢。”
紫萱回想在船上时看过的日出,心中也是豪气万丈,微笑道:“爹常说俺们是初升的太阳。明柏哥,你跟俺哥却是一根筋儿直到底呢。”
明柏极少合紫萱单独相处,鼻中嗅到紫萱身上淡淡的蔷薇露的香味,正是暗中消魂时,却是有些恍惚,随口应道:“不然能如何?似李家合崔家公子那般只是戏耍,常聚在一处打马吊?”
紫萱极是认真想了想,郑重点头道:“却是哥哥们这般好,不过也不必这样勤奋的,每日多睡半个时辰不好么。”
沙滩上渐渐又聚集了十几个孩子戏耍,笑闹之声传到她二人处,两个怕孩子们又被吓跑,不约而同收声,安安静静在黑影里坐着。
他二人一言不发这样坐着,明柏听着紫萱轻柔的呼吸声,满腔的柔情蜜意泼洒出来,忍不住轻唤:“紫萱。”
紫萱嗯了一声,等明柏哥下文。岂料明柏唤过一声,过了一会还唤“紫萱。”声音又轻又温柔,好似吃醉酒一般。
紫萱心中好生奇怪,轻声喊:“明柏哥?”
明柏停了一会,才道:“紫萱,你听。”
海风吹来,椰影摇移,一阵一阵的海浪声里,仿佛有人走来。紫萱忙伏到石上,又伸手拉明柏。明柏忙也伏下,一时不察,他两个却是脸贴着脸伏在一处。紫萱只觉得有什么又温又软的东西在脸上擦过,不知为何,只觉得周身不自在起来。
明柏却是如遭雷击,伏在那里不会动弹。
一个男人挑着两只竹箩打首里方向来,在椰林里歇了一会又挑起担子朝前行。紫萱因他挑着担子,怀疑他是小贼,爬起来就要追过去。
明柏怕她吃亏,一把捉住她的玉手,紧紧握在手里,轻声道:“休动!”
第二十八章 捉贼(下)
那人想是听见动静,放下担子回头瞧了瞧。紫萱唬得忙伏下来,发梢擦过明柏的脸庞。
明柏叫那发丝撩得心里不自在,抬头看那人已是贴着狄家的围墙绕到几丛蓬草后去,就拉着紫萱的手,轻声道:“跟过去。”
紫萱跟着他走了一会,觉得明柏哥的手越握越紧,她觉得走道麻烦,道:“哥,放手,俺自己走。”
明柏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的手,眼巴巴看着她带起一阵清风,跳到他前头追上去了。他们追着追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挑着担子绕着菜园转了一圈,却是朝狄家后门去,停在门口自箩里抱出一抱东西搁在石阶下,来来回回的走着不肯离去。
紫萱忍不住大喝一声:“小贼胆大,吃我一下!”就把手中的玉米棒子投出去。
她这一声喊出,宅里宅外跳出许多青年管家来,不等狄小姐发话,已有三五个人扑出,将那人牢牢压在地下。后宅门洞开,送出几盏灯来。
待紫萱赶到,后门处已是一片雪亮。阶上那捆布包分外显眼,明柏就猜是个孩子,若是狄小姐捡到个孩子,这话传走了样可不好听。他小跑到紫萱跟前,拦着她正色道:“你回家去。”
紫萱指指那布,明柏不好解释,只有板着脸道:“进去!”
明柏在紫萱跟前从来都是温言细语,何曾当着这许多人这样说话?若是换了别家小姐只怕也是恼了。紫萱却是聪慧,虽然起疑,却依着他进了大门,闪到门后去。左右的都是狄府管家,却是无人敢说她,紫萱就躲在门后看。
明柏喝道:“放开他,叫他自家来解这个包袱。”
管家们也是头一回见明柏表少爷发脾气,依言放开那人,都不敢说话,俱小心站在四下里。
那个爬起来不肯动,蹲在那里只是抹泪,呜呜的哭。紫萱在门后急得都要跺脚,偏生明柏就是不开口,只怒目注视那人。
那人越哭声越大,包袱里就好像有什么在动弹,拱得蓝花布一抖一抖,不一会就有极细弱、吱吱的哭声,像是猫哭。
紫萱越发好奇了,极是纳闷这人为何要把猫弃在她家后门,明柏哥为何又这样怒,难道明柏可是想起了他小时候被他爹丢弃的事么?紫萱想到初见时明柏哥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下定决心以后要对明柏哥好些。
仿佛起风了,大风刮得火光明灭不定,黑影在人脸上一跳一跳。明柏原生得俊俏,又是不笑不说话,家人心里爱他的多,敬他的少。这一回他板着脸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倒狠有狄老爷的样子。
地下那人捂着脸哭了一会,并无人去理会他的孩儿,他实是不忍,强忍着羞愧抱起孩子,跪倒在明柏跟前,哭求道:“少爷,救救我孩儿。”
明柏怒道:“你把孩子丢弃,原是为了救他?”
那人把孩儿搂在怀里,哭道:“孩子母亲昨日去了,家中还有两个孩子,大的才五岁,小的才两岁……呜呜,我一个男人……”
明柏只是不言语。紫萱已是忍不住了,想冲出去看孩子。一只大手自她身后按住她,却是狄希陈,素姐合小全哥也在,都板着脸。
素姐拉过紫萱,轻声道:“这事女孩子家不好出头,你随我回去。”
紫萱扭了几下,看爹娘合明柏哥一样板起了脸,不情不愿随着素姐去了。
狄希陈想了想,招呼儿子道:“你去,休说话,只交给明柏罢。”背着手去寻妻女。
小全哥真个出来,站到明柏身边,也不说话。明柏晓得这是狄家与他做脸,他既然出了头,就要管到底,想了想,就道:“唤个媳妇子来瞧瞧这孩子,再取碗米汤来喂他。”
听说后门捉了偷南瓜的贼,早有不少管家媳妇来看热闹。女人家心肠都软,一个媳妇子就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同伴,出来接过那包袱。她背着风揭开小包被,里边是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看不出丑俊,张着小嘴有气无力的哭两声。
那媳妇子极是心痛,道声:“做孽哟。”解衣将出一只沉甸甸的大木瓜,就当场奶起孩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去。
那人看见他孩子有得吃了,想到狄家一向仁厚,趴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