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芳挽了挽滑下地镯子,笑道:“姐姐说笑了,这个丫头不听话,实是气不过。就不曾想那么多。”
晴姑娘叫小丫头去厨房取热水来泡茶,将秋芳拉进屋里,恼道:“你心里不好过,我也是一般,偏你闹成这样,如今陈家人都瞧不上你。陈大人待纳个妾来呢。若是生了儿子。陈大海算什么?不过是个侄儿罢了,你还做当家大少奶奶地美梦!”
秋芳手指甲在桌边磕了两下,养至一寸多长的小指甲折断,她却不觉得痛。只问:“真的?我怎么不知?”
晴姑娘冷笑道:“你对底下人非打即骂,她们有话自是不肯与你说。咱们嫁了陈大海,自然要替他着想。他替叔叔在外跑船,没的叫他挣下的家当叫咱们双手送与别人!”
秋芳突然冷笑起来,道:“亲叔叔生的小儿子是别人,那我合你一个大房一个小妾,生出来的孩儿自然是路人!你休拿我当枪使!陈大海就是再宠你,你也是见不得光的妾!”
晴姑娘愣了一会,掉头而去。秋芳擦掉眼泪,走到晴姑娘窗下。大声道:“离间了他叔侄两个,也只李家得好处罢了。与你真是有益?你从前何等为李家着想,李家又如何对你?”她冷笑几声,又道:“好容易有人来求亲,却是不敢正大光明将你再嫁,偏要瞒着大家将你送来,须知嫁到陈家来就是陈家人。”
晴姑娘隔着窗户将一张帕子扭成一条麻花。秋芳这般说话。传到陈家人耳朵里,就是将她两个都卖了!从此以后她两个都休想在陈家出头!
陈老蛟听说侄儿媳妇合侄儿地妾在院中吵架。暗乐道:“果然大家人家的小姐心思都多,还好老子耍了个花招,不然叫晴姑娘做了正室,必要哄的大海跟老子离心!”侄儿再好也不是亲生的儿,纳妾还要先行!
替陈老蛟寻妾的媒人跑了三四日,挑出一家新搬来不久的董秀才家的大女儿,董家穷的办不起嫁妆,董小姐二十来岁还没有许人。董家实是穷极了,听人家说琉球遍地是黄金,就卖了家当来琉球寻生活,借了人几间破屋住,听得陈知府要纳妾,索要一间石屋合一百两银子彩礼。
陈老蛟央狄家使了两个管家娘子去瞧,说那位董小姐生的也还好,也认得几个字儿,在家操持家务也还严谨,陈老蛟就将三家村旧宅里地一间院子并一百两银子送至董家,一顶小轿把董小姐抬了来。
明朝时南边人叫姨太太都叫新娘,陈老蛟叫陈家上上下下唤她董新娘,吩咐她在陈家祠堂外磕了头,只叫她在东厢后的两间耳房居住。又办了几桌酒请狄亲家、李亲家并村中长者吃了半日酒,叫董新娘出来与几位亲家太太敬酒。
李夫人端坐受了董新娘的酒,微笑点头与了两套新衣做拜钱。到素姐跟前,小露珠将出一个包袱,有一枝点翠地小银钗,又是一对四两重的银镯子并两套纱衣料。别家不是姻亲,或是一件纱衫,或是一条裙子,或是一对铜钮扣,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素姐留神看这位董新娘眼中似有忧愁,很有几分替不平。然明朝世道如此,不平又能如何?
待董新娘进去,李夫人就道:“这么一位如夫人,论性情、模样做正室也够了,陈亲家好福气。”
素姐微笑不语,吃了几杯酒推头痛来家,紫萱接着,好奇的问母亲:“陈绯的爹爹真纳妾了?”
素姐点点头,走到妆台前将头上的凤取下。小露珠已使布包接过收起。素姐换了家常的小小珍珠耳坠,对镜中不舍就去的紫萱笑道:“你想问什么?”
紫萱小声道:“娘,俺家是不许纳妾的,为何陈家纳妾你们说是好事?素姐叹气道:“陈大人无子,大明律四十无子可纳妾。原是要继承陈家香火地大好事。虽然娘亲看不得好人家女儿去做妾。然别人家的事体,咱们怎么管得了?”
紫萱想了想,笑道:“娘说的是,各人有各人缘法,俺家有家规,所以嫁到俺家来的陈绯就比晴姑娘好福气。”
素姐微笑道:“一来是运气,二来也是为人。陈绯跟晴姑娘都是好姑娘,可是晴姑娘实是太偏心娘家了,所以这样的大亏她都吃下。若是不然,换了你,你当如何?”
紫萱笑道:“娘也不会昏了头把俺送到别人家去,俺就是死也不会不明不白嫁给什么人的。”她想到江玉郎,面上微微一红,此事她曾悄悄问过依霜,依霜说若是她叫男子摸过手,还扛在肩上跑了半宿,除去嫁他别无二法,就是死,也不得清白呢!可是母亲也曾细细问过她当时情景,只说江玉郎不是好人,又说她行事孟浪,虽然也抽了她一巴掌,并没有像依霜说的那样非要把自己嫁给姓江地。
紫萱涨红了脸,轻声道:“娘,若是换了你,当如何?”
素姐想了想,微笑道:“母亲走时我就紧紧拉着她一同走了,试问这世上哪有把女儿留在别人家,自己先离开地?所以说晴姑娘只怕心里也有一二分愿意。后来她闹,也是闹给陈大海看的。这些事只怕你是想不明白地。”
紫萱点头道:“实是不明白。”
素姐叹气,摸摸女儿的头发,道:“李家本来妻妾就不少,后宅岂能无事,必是斗来争去,李家小姐们想必从小就看惯了的。俺家跟你二舅家都无妾,所以依霜依雪两个嫁到婆家去就不大如意。大家庭里边婆婆多,妯娌也多,一样要勾心斗角,她两个唯我独尊惯了,行事必然要惹到人。”
紫萱想了想,笑道:“原来纳妾还有这般好处。俺就奇怪,大舅舅家的表姐妹们,嫁过去都不大吃亏,怎么依霜依雪两个在娘家极是出挑,嫁了人反不如意。原来只说大舅舅是个官,人家要敬他,现在才明白合人打交道才是大学问。”
素姐微笑道:“等陈绯嫁过来,你休像对你哥哥那样对她,从前你合她是朋友,就是言语上有些差池两个人一笑就完了。等成了姑嫂,你那个直脾气的性子当改改。陈绯就是有什么让你看不惯的,咱们都只妆做看不见,晓得否?”
紫萱吐舌道:“那若是她做了错事呢?”
素姐笑道:“你哥哥又不是傻的,做错事自然会说她,他若不说,背地里叫你爹合他说就是。些须小事,休合你嫂子直接使性子。“那大事呢?”紫萱吐舌,好奇的问。
“大事么,居家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事。”素姐微笑起来,道:“可惜咱家孩子小,不然你跟姐姐妹妹乱哄哄斗成一团,说不定到婆婆家就晓得怎么做人家儿媳妇了。照你那个直炮仗的性子,叫人如何是好?”
陈绯在家算这几个月的家用帐,算了大半日,却似点了炮仗,砸了一个茶碗,一迭声叫喊爹爹跟董新娘来。
第十章 陈知府纳妾(下)
陈老蛟听得女儿是算帐砸了一只茶碗,心中已是有数,拦住要跟他同去的董新娘,打发她到厨房去。
他独自走到女儿院中,笑道:“我们家大小姐怎么恼了?”
陈绯将帐本摔到爹爹面前的桌上,恼道:“我出门才几日?这几个月怎么花了许多钱?”
陈老蛟扫了一眼帐本,帐本翻到的那页是陈大海娶亲的花费,那笔帐原有些缠夹不清。然替侄儿做亲已是花了不少银子,再在小处计较何必。因道:“大海毕竟不是你亲哥哥。”
陈绯将帐本翻了又翻,使性子道:“那也不能这样!”
陈老蛟乐呵呵道:“不过几个钱罢了,花了就花了。你到婆家也这般斤斤计较么?”
陈绯冷笑道:“爹,你这是糊稀泥。家有家规,这一开了头,还叫董姨娘怎么管家?”
陈老蛟笑道:“前二三年你没管家,家里不也过得?好孩子,你嫁妆都备齐全了?”
自己不在家几个月,家里就东倒西歪不像话,提到婚事陈绯忧多过喜,上前拉着爹爹的手道:“嫁狄家不如招个女婿在家呢。^^首发君子堂^^”
陈老蛟笑骂:“胡闹,上哪再找狄家这么好的人家去?小全哥这么好的女婿你不要爹爹可舍不得。家里还有你大海哥么,爹爹老了扛不动刀枪了,也是叫你大海哥出头的时候了。”
陈绯微皱眉头,做惯了海盗的人家,做生意都觉得不如抢来的省心,堂哥重去做海盗原也是意料中事,难怪爹爹要先与大海哥娶亲,晴姑娘原是娶不得的还是替他娶了。陈绯想到大海哥此去生死由天。转而消了气,将帐本合起,亲手倒了杯茶递给爹爹,笑道:“叫大海哥在家使不得么?”
陈老蛟笑道:“他的心在海上呢,也只得由他去。可惜你三个哥哥,有一个活着也不至于此。”看女儿低头不快,又安慰她道:“将来董新娘替你生个小兄弟,你娘家也有靠。大海虽然还好,到底隔一层了。”
陈绯叫爹爹招地眼泪汪汪的。一边点头一边揩泪。和爹爹商议:“我嫁了过去。董姨娘管家只怕不中用呢,不如叫晴姐姐管。”
陈老蛟笑道:“要管也是你嫂子管家,就是你嫂子管不了,也轮不到她管。不过是些家用帐。就是管不好,也不过多花几两银子罢了,你就休操心了。”
陈绯听得这样说,必是不会叫李秋芳或是晴姑娘沾手家里的帐目。她不明白爹爹的心思,只觉得爹爹才娶了妾,心就偏到妾那一边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活。想到昨日的帐上有董家来借两石米。忍住了还是没有提,将帐本并家里的钥匙都收拾好装在一个大盒里交给爹爹,道:“女儿管不得几日了,爹爹收起罢。^^首发君子堂^^”
陈老蛟笑将盒儿收起,安慰女儿:“女儿家长大了都要嫁人,你嫁的又近,想回家就回家。这样伤心做什么?”说着自己也伤心起来,妆做有事出来,将盒子收在他极少去的一间书房。新媳妇也有三日好,这个董新娘虽然柔顺,然不晓得她为人如何,岂可轻易将家事交付她?
陈老蛟想到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兄弟们,老地老、小地小。都依附他过活。外人只说陈家人多势大。就不曾想过陈家做不来正经生意,就是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