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看小九在边上消了气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就打趣道:“我这九兄弟怎么样?虽是个白身,论长相也配得上令爱。”眼见得小九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方笑道:“可惜他比令爱还小一岁儿,怕四叔不肯。不然我就替你们做个保山。”
童奶奶先听得中意。虽然这个狄希林是个白丁,言行却不村,又是狄希陈叔伯兄弟,料得是个富户,这样的人家,有什么不好?狄希林变脸,只当他年轻害臊,就不好接得口,笑笑便道:“我在后边煮着锅汤呢,先去看看火候儿。”
丢下兄弟两个接着打谱,狄希陈心里有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狄希林却有些为素姐不平的意思,觉得这个五哥留她一人在家,必是心里有鬼,想着就忍不住道:“不知五嫂在家忙不忙呢。”
狄希陈也叹气道:“只是苦了她了,你三伯娘自从不能动,脾气就坏了些,凡事就爱踩着你嫂子。”
狄希林冷笑道:“若是那么着,怎么不一路来?”
狄希陈指了指后仓道:“那童家母女二人都是可怜人,我一时心软帮了一把,结果就成这样了。”苦笑着摇头,:“得罪了河南蒋家,又生得一副惹事生非的模样儿。真要不管给她几十两银丢半路上,只怕就叫李公子这样的强抬了回家,怕不是两条人命。”
狄希林就笑道:“其实,这两人交给嫂子处置,女人最晓得女人心事,一定极妥当的。”
狄希陈慌得摇头道:“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知道我又乱弃好人,她一定生气。你不知道的,我有次借了几百,”顿了顿方道:“几十两银给个被休了的女子,她娘家也不肯收留她。我看不过去,帮了一把手儿。叫你嫂子知道了,足足说了我两年。有事无事还提起来扎我两下。”想了想又笑道:“说起来极大方的一个人儿,遇到落了难的女人,总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肯搭理人家。”
其实素素自有缘故,她的乡长爹抛妻弃女,就是因为遇到个离婚装可怜的女干部,天天到她家蹭饭,素素妈心肠软不晓得拒绝,结果一来二去,叫女干部把丈夫蹭走了不算,还一毛钱学费生活费都不肯给素素。所以素素心理有阴影,对倒霉了的女人,都当装小白兔的狼外婆,恨不得赶尽杀绝。狄希陈从小事事都让着他,也是为着她孤苦的缘故,怕她钻牛角尖儿。
小寄姐不过爱虚荣罢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不识字,生活在小秋姐那样的环境里,能得这样自爱也算可敬。若是让素姐知道有这么个人在面前,一时冲动真把她嫁了杀猪的,时间长了良心上过不去免不得心里又要自我折磨。狄希陈不想她知道,却是心疼她的意思,怕她又想起从前的伤心事。只是这些话他闷在自己肚里,怎么好跟旁人说?
果然狄希林牵了牵面皮,算是给个面子笑一下。狄希陈知道他误会了,也不多说,笑笑就罢了。
且说狄家庄,人都晓得狄希陈带了个美貌女人任上去,却将母老虎丢家里。首先狄家那些人都称愿,道:“她一个女人家,如今要不是娘家有人做官,早休了她。”便接二连三来打秋风。本来狄婆子见人明里暗里说话都踩着素姐,道杀了媳妇威风还心里暗乐。只是这样的人来得多了,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人,将她也看得轻,只巴结狄员外一个人去,她又恼了。待晚间人走了在调羹面前不免抱怨几句。说起来调羹也是个老实人,便道:“大嫂那一回棒打老三,这么些人跳来跳去,就不见老三敢再来。”
狄婆子点头道:“那么一顿杀威棒,四房的人都老实了。就是大房二房,也打这们几棒才好,那二房的老四,最是可恨。”调羹不好多话,服待她睡下了方去素姐那边接小翅膀,就将这些话都跟素姐说了。
素姐笑道:“坏人都是我做,再不动手打人了。再打两下,大房就要仗着是族长好休了我。三从四德谁不会?我且先做缩头龟罢。”因她说自己是龟,调羹与跟前的小春香和陈嫂都笑了,晓得素姐这几句话是狄家事她不再插手,都各自小心。有那狄氏族人要来寻素姐说话,春香就说病着呢,连门都关得死死的只不理人家。将这些烦人的苍蝇都推给狄婆子与狄员外解闷。
素姐因老两口叫狄希陈纳妾,明面上不好说,就不让孩子们到爷爷奶奶那边玩耍,每日带着孩子请了早晚安,就连小翅膀都一起带了自己院内,定上功课教他们认字背千家诗。冷落的老两口哎声叹气。
素姐估计了日子,将后院那两亩空地都施了肥,亲手种下了玉米跟辣椒,每日里带着几个心腹小心照管。两个作坊也渐渐放手,自让来富来贵两个与计伙计商议行事。因调羹并她娘家两个兄弟都能分润,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费事就有人做耳报神来报与她听。
薛老三是个浑人,有他贤妻在身后教导,得陇望蜀,总想着要捉了这几个伙计的错处,好自己来管姐姐的作坊。日日有所思,吃酒赌钱时不免有一两句口风,就传得到处都知道了。伙计们晓得素姐平常宽厚,若是有了错处却是严厉,让这么个二百五都挑出错来脸上也无光,行事都极小心,不敢丢素姐的脸。所以素姐虽慢慢放手不管,作坊的运作却比她管里还好些。
素姐自己盘算,只等着后院那两样都有了收获,便能去寻狄希陈。虽然风言风语不能尽信,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有时喜有时愁,倒数着日子等秋天。
狄希陈这里逆流而上,因有勒合儿,一路上有驿站供给,这么停停靠靠的,就结识了新任成都府刑厅的杨大人。这位杨大人也是个年轻人,从知县任上升了上来的,大家叙起来又是同年,分外相厚。
杨大人家眷不少,正妻之外,妾有四五个,都是京里讨的。说起来也是笑话,他在京里时讨了这几个妾,因房内没有大婆子镇压,就一个个都翻了天了,争风吃醋起来没完没了。这位杨大人不说自己没个正经夫纲不振,却道众妾都爱他方如此。待到妻子见了这眉毛会满脸跑马的佳人,还不只一个,气得先抡起棒槌将相公槌了几十下骂道:“就是要纳妾,也要说与我知道方可。这是叫人笑话我不贤呢?”又叫把那几个妾的绸缎衣裳都剥了,先拎到房外太阳底下头顶一盆水罚跪。这些妾哪里敢有二话,都老老实实去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杨大人的泰山听说女婿回家,去看他,见了外边一溜油头粉面的女人跪在那里。床头女婿也做了半截汉子,死命的劝了女儿,方叫起这些人来,杨夫人还道瞧见这些人生气,都打发厨房去烧锅方称愿。
那杨大人又不老实,无事偷偷去安慰佳人,叫娘子捉住了又是十来下。他也不以为苦,道是闺房乐事,屡教不改。所以他船上三天两头就有热闹可瞧,狄希林最爱扒了船舷看杨家唱戏。
第三十五章 童奶奶的心事(上)
那一日刚过早饭时,就听见前边杨大人船上吵嚷起来,这边小九丢了筷子就要出仓。狄希陈十分纳闷,这个小九自离了山东,就一日比一日活泼,浑不似从前那个道学先生。说起来都是同僚,狄希陈怕日后不好相见,就跟着小九后边出来拉他回去道:“才吃的热油炸的撒子,当心吹了风肚子痛。”
小九的心里不快,也只好跟着他哥又回到仓里坐定,随手捡起本狄希陈京里带回来的缙绅翻看,从前头翻到后头,又从后头翻到前头。他心不在马的样子,小板凳都看出来了,小猴子自己也想出去瞧瞧,就笑道:“九少爷没吃饱吧,后头还有预备中午的骨头汤,不如去喝一碗热的?”
狄希陈听了抬抬眉毛,笑道:“也罢,小板凳你陪着九少爷也去喝一碗罢,小心拉着他,才下的雨,当心掉江里去了。”
小九等不得一声儿,站起来拉了拉衣裳要去,狄希陈又笑他道:“春天的雨虽然不大,也要撑把伞才好。”
小九就当真去他行李箱子里找出一把伞来,笑嘻嘻撑着出去了。小板凳见主人并没有生气,也笑嘻嘻跟着走了。
狄希陈便亲自收了桌子,研墨给素姐写信,从一路上风景写起,写到买了些什么东西;嘱咐素姐小心身体,狄婆子狄员外都是近七十的老人,将要入土了,不要生他们气;又道钱财身外物,两个作坊不赔钱就好,别人来算计,也要留个地步儿莫跟人计较,毕竟这是明朝,人情关系错综复杂,万事以和为贵;问完了小全哥的功课,想了想又写上等她来的时节千万不要带儿子来,万一老两口有个什么不好,也有嫡子嫡孙在跟前,诸如此类唠叨个不了,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都摊在桌上等墨汁干。
他这里写酸了手,正在那里甩着,门就被推开了,小寄姐捧了一碗茶进来。狄希陈就扬声骂管家道:“还不快接了来,怎么叫客人做起活来?”退了两步不去接茶碗,板了脸道:“后面的媳妇子该打,连个上下都不晓得分。”
童寄姐虽然自以为聪明,毕竟是个十来岁不识字的小姑娘,不晓得狄希陈是骂她,将茶碗搁在桌上,见摆了一桌子的字纸,就笑道:“狄大哥可是在做文章,也教我识几个字儿可好?”见狄希陈低了头一一收那些纸,不睬她,她就有些委曲。从来男人见她的颜色,怀里揣着心思,脸上总是陪笑说些软语儿。就是狄希陈从前在她家住着,见了她也要笑上一笑的,心里想着什么,口内就说了出来:“狄大哥自从做了官,就不爱理人了呢。”
狄希陈无可奈何,收了信纸折起放进小书箱里,方慢慢道:“从前你才多大一点,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当你是小孩子待。”
小寄姐还想说些什么,童奶奶已是寻到前边来,瞧他二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心里就有些惊疑不定?脚下略迟上些,小寄姐就强笑着说道:“我没有做错事,狄大哥为什么要和我生分了?”
童奶奶咋听了这话,忙对着狄希陈陪礼道:“这妮子越发不晓事了,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