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奶奶咋听了这话,忙对着狄希陈陪礼道:“这妮子越发不晓事了,我来说她。”掉了头就拉着女儿出去,一直进了后仓方关紧了门骂她:“这些话也是女孩儿家说的?你羞不羞?”
寄姐因她母亲从来没有这样重话,气得含泪道:“狄大哥本来就是和我生分了,不似从前和气,我问一声也有错?”
童奶奶叹口气道:“他是个正经人,方与你生分。不然我就敢带着你投奔他么。”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道:“若是他肯纳你为妾却不好?不见得真是怕大娘子,是他自己立意不肯罢了。反后无事休到前边去,若是要透透气,等娘回家陪你出去。”说罢出去关上门,就在灶边帮柳嫂剖鱼。
柳嫂能讨素姐喜欢,自是个精细人,见童奶奶没精打彩的样子,就笑道:“童嫂子这是怎么了?不如回去歇歇。”
童奶奶笑道:“刚才眉毛掉眼睛里了,有些扎眼呢。”手下却不停,刮完了鱼鳞又抽鱼筋。
柳嫂子心里也猜狄希陈怕是要纳小寄姐,却是为素姐不平,就故意道:“我们家大嫂做鱼也是非要抽筋不可,说我们抽得不好,总是亲自动手。”
童奶奶就顺口问她:“她一个当家娘子,掌着那么大家业,还要下厨?”
柳嫂子便将素姐说的天上地下独一无好的好,赞她长得标致,又极能干,末了故意叹了口气道:“待下人都极好的,只是有些严厉,下人若是错了一点半点,却不饶的。”
童奶奶如何不晓得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笑了笑接口:“从前贵府管家们说起来,都怕她多过怕前边那位儿。”
柳嫂也笑道:“我们家大哥就是个菩萨也没这么好心肠儿,也亏得大嫂把得定,方做得人家,不然哪来这么大家业?虽然严些个,没有人不伏她。”
童奶奶也点点头道:“狄大哥这是积福呢。我们母女两个若不是狄大哥,如今只怕骨头都叫野狗吃干净了。”
柳嫂子也晓得些缘故儿,只是不详细,就与童奶奶问长问短,说了好半日,也为她们伤心,就劝童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守着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女儿,怕不寻个好女婿?”
童奶奶道:“就是生的略好些才惹出这么些事来,如今只求老天爷保佑,让我们寄姐配个寻常的小康之家就好了。”
两个妇人正说着闲话,小九与小板凳顶了一头的雨水进来,冲柳嫂子道:“好冷,快倒两碗热汤来喝。”
柳嫂子忙取了干净手巾给九少爷擦身上的雨水,骂她儿子道:“九少爷都教你带坏了。日日去瞧人家的笑话儿。”因她自己也想知道,骂完了又笑道:“今儿都有什么新鲜事,快说来听听,也不枉淋了一场雨。”
小板凳自取了手巾,一头擦脸一头笑道:“人家都说咱们大嫂是母老虎,我就当个真,跟那边那位夫人比,大嫂算是难得的好脾气儿。”低了头接了童奶奶盛过来的汤,看狄希林正喝着呢,他就先一五一十说起来。原来那边船上一个妾挨了杨夫人几板子,谁知妾就想不开了,一边抄了把剪子比着喉咙一边要跳江。杨老爷不晓得妇人最爱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以为是真想不开,拦着说了大娘子几句。杨夫人就恼了,命媳妇子松手让那个妾自去跳江,她哪里真敢,走到船舷边已是两脚发软,杨大人还不知机,几步上前要扶,杨夫人就将他与众妾连坐,各打了二十板,方才打完。
就是童奶奶京里见多识广,也没见识过这等厉害妇人,心里更是拿定了主意不肯将女儿嫁人做妾。转眼见这位九少爷一边笑一边喝汤,与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大不相同,怎么看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就有十分的喜欢他。因狄家下人都晓得这个四房的九少爷平日里很得素姐与调羹关照,狄希陈与他一处也当他亲兄弟那么说他,众人都对他好。童奶奶也便透着十分和气笑问他:“汤可中吃?”
小九道:“尚可。”便丢了碗给他家的福伯,自已抬了腿前边去了。福伯怕童奶奶恼了,赔笑道:“我家少爷脾气有些呆,嫂子莫恼。”
童奶奶就有心打听消息儿,问他这位九少爷长短。福伯也是日日坐在船上气闷,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狄希林本来是老生儿子,又生得极好,本来四房的老太爷极惯着他的,只是老奶奶过去了,娶了几个新人,世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待他就平常了。几个大的自有小家都不管他,脾气就一日比一日坏,越发的与那几个姨娘处不好了。女人们本来就心肠容易软,听得这些都十分可怜他。童奶奶听说了心里就放了根定海神针,觉得这么个家世,小寄姐也配得过,一个寄食在别人家的少爷,能有什么讲究儿。就想着到了成都避开他要去求了狄希陈。她存了这个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连狄希陈都看出三两分来,唯有寄姐自己不知道,小九却是似有还无,童奶奶再怎么看他,他都不当一回事儿。
第三十六章 童奶奶的心事(下)
这一日已是将到三峡,狄希陈与小九固然是整日呆在外边看风景,就是童奶奶这么个心里只想着要好好巴结管家的人,也无事带着女儿出来瞧瞧风景,吹吹春风。
狄希陈本来上大学就靠的死记硬背,虽然是中文系,花在足球、网游和吹牛上的时间只比跟素素相处少些,学习这种小事,作业论文带考试,打小抄儿不好说全校第一,也算全班前三。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人穿到明朝来,他能记得的诗词每首都只有句把,叫他对着青山吟咏两句,就是个难事了。好在船上有小九这位近来认字从只认大半边进步到只少认一两点笔划的人的做他陪衬,两个人人手一本千家诗,从头开始翻着玩,也不知是他两个看美景,还是美景看他们。
小寄姐从前听说狄希陈教他娘子认字,到了相于庭家,相夫人也粗通文墨,偶尔读两句诗做耍,都惹得她满心羡慕。只是女孩儿家,若不是生在极富极贵之家,谁家肯花银子请了先生教闺女识字?
就是狄希陈从小从了个混帐先生汪为露,念了四五年也识不得几个大字,就晓得识字是何等难事了。笔墨纸砚又贵,笔画又多,贫门小户儿子都不一定舍得花钱送去上学,何况女儿。寄姐很爱亲近狄希陈,一多半是爱他为人和气又是个财主,少一半却是也想借光也能识几个字。
小九站在外头,童奶奶有心,也不招呼女儿,留了寄姐一个人在前边,自退到另一边与家人媳妇们一处说话。
狄希陈兄弟两个在那里一边翻书一边说笑,小寄姐听了,不觉走近了几步,正好小九站起来舞着袖子笑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岩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五哥,这回我可有认错字儿?”回头看到小寄姐站在边上看他们,唬了一跳,差点一头栽江里,心里就有些不快。
小寄姐哪里是个会看人脸色的,笑吟吟走上前几步道:“狄大哥也教我背首诗耍子吧。”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小九就先打了个喷嚏,只是不好说她,走了几步绕到上风低头看书。
狄希陈平日里见惯了素姐素面朝天,虽然一人独处时经常十二万分的怀念网上的美女照片,女优写真,见了小寄姐这样的优秀涮墙从业人员,那敬佩之情,比长江还要滔滔不绝。不过社会上打了几年滚,虽然不悦也不像小九那样显露,只得笑道:“女子无才就是德,女孩子家有空缝两件衣裳不好?这几个字吃不得穿不得,学它做什么”
小九就笑道:“也要略认得几个字儿才好,不然教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小寄姐一向教狄希陈说惯了的,也不恼,笑回道:“狄大嫂不是识字呀就有本事管作坊?”又走到小九跟前道:“九少爷,你教我认两个字罢。我先谢你了。”说罢就要福下去。
小九说那话却是取笑她的,就没想到她听不出来,少年心性,又倒退了两步方道:“你一动,地上铺一层粉,白纸黑字也叫那粉盖得见不到字了。”
童寄姐呆了一呆,狄希陈虽然也说她两句,都听得出来是为她好的意思,从来没有人这么刻薄说话,又羞又气,慢慢走到后边,气了半日又拿起镜子来瞧。狄家的玻璃镜还没有卖得到处都是,寄姐用的是块铜镜。一向都在船上,水气吹得发昏又寻不着磨镜的人来磨,照出来的人影儿只有一团白脸,看不出粉是多了还是少了。哭了半日,自已拿手一摸,脸上怕是不能见人,只得就脸盆里的冷水洗了个脸,就赌气不肯再擦粉,干干净净走出去站在小九跟前道:“如今没有粉了,可教我识字?”
狄希陈还是小寄姐小时候见过她真面目,女孩子十来岁的光景,就是生的差些儿,看上去青春扑面,都是美女,何况小寄姐生的就和泽九绘里香差不多少,只是表情木些。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狄希陈咋见这样佳人,心里连道那个蒋举人好眼力,练就了一双透过墙壁看本质的火眼金晴,难怪舍得花那样大本钱。不过狄希陈也不只过愣一愣罢了,网上的泽九绘里香还半裸呢,看看也就算了,哪个会发神经跑到日本去跪下来说:“美女,我要跟你困觉。”
小九也是看得一愣,眼睛就盯着人家脸转来转去,还很不老实的看了看小寄姐的胸。末了狄希陈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就笑道:“也罢,九弟就将刚才那道诗教她背罢。”
小九就让了寄姐进前仓去,半日狄希陈见她出去了方回去,进了门笑道:“你家没给你订亲罢?”
小九敲敲桌子道:“怎么没有?不过人家嫌我没出息,还拖在那里呢。”又笑道:“退亲这种话是不敢提的,总教我考个功名,且教她等十来年罢。”
狄希陈也笑道:“过十来年就算你还是个掐得出水来的童生,她可等不得。”想了想正色道:“小寄姐虽然惹出了些事,其实不坏,若是你肯纳她为妾,想必童奶奶也是肯的。”
小九红了脸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