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日,方见了一老一少两个女子进来,狄周向前一步道:“这两位就是童奶奶与童寄姐。”
童奶奶见待立在边上的人都跟上坐的两位一样沉着脸儿,带女儿行了礼便不说话。半日,狄希陈方笑道:“两位请坐。并不知道童奶奶就住在后门口的,近日贱内来了,特请来见见。”
童奶奶穿着洗涮的极干净家常旧衣裳,脸上略施了点粉,冲着素姐笑笑,又冲着小九与薛老三点点头,方坐下了半个屁股。
那个小寄姐却有些憔悴,脂粉不施,自进了门也不乱瞧,只盯着自己脚尖儿,叫她坐,也坐下,那个小样子就有些教人心疼。不要说薛老三心里恨不能把她马上抱到一边抚之安慰之,就是小九本不喜欢她的人,也在心里猜这几个月小寄姐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狄希陈满心里只有素姐,没有惜香怜玉的心思,等茶上来了,方捧起茶碗吹了两下,胳膊因素姐打得痛,架着茶碗抖了抖,方笑道:“拙荆一听说令爱的事,就有些担心,想问问令爱如今有人家了没有?嫁妆可齐备?”
童奶奶见素姐坐在那里连个笑脸儿也没有,眼圈还有些发火,猜测小两口赌气,她的心思都在老九身上,在狄希陈面前哪能不退避三舍?想了想方笑道:“咱们才搬来,也有几家说亲来,只是不晓得人家根底,不敢就答应他。说起来,”笑着对素姐道:“咱们虽然穷些,也舍不得女儿给人做妾的,总想着一家一块的过日子。”
素姐到了此时也不得不装出些笑脸来,笑道:“若是给人家做了妾,三两天犯了错就打一二十板子,果真不如嫁个小户人家省心省事。”
童奶奶就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呢,平常人家就好。”
素姐仔细打量小寄姐,生得果然标致,一眼看去就是个清纯的少女,坐在那里如根笔真的水葱,衣裳也是极干净,这样的打扮跟行事又有三分对了自己的脾气,那一肚子的火气便消了一两分儿,就笑着问她:“妹子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小寄姐便轻启朱唇道:“帮着娘做些针钱。”说完了眼皮都不搭一下。
狄希陈因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便端茶道:“小九帮我送送童奶奶罢,还有山东带了来的几样吃食,教狄周媳妇装个盒子送过去。”
童奶奶与小寄姐便起身道了谢退出去。柳嫂儿细看了小寄姐走路的姿势,低了头对素姐道:“还是个女儿呢。”
素姐方信狄希陈与小寄姐并没有首尾,点了点头,对着狄希陈道:“人也见了,还要怎么着我都认了。”
狄希陈正色道:“我是什么品行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白教我挨这一千棒。”说着自己又笑了道:“打完了还要上药还要花银子,这有十来天不能出去见人,少收了好些银子呢。”
素姐心里有愧,嘴上却不肯认输,啐他道:“我教你打回来罢。人家哪天不教娘子打一二十下?”
狄希陈苦笑道:“人家不打脸呀,再多打几下也不痛的。哪像你。”
素姐心疼他,忙教众人都出去,方自己走到他脚边坐下道:“我给你揉一会。”
捡他身上被打烂的地方又用力一掐道:“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我,再打一千下也不够赔。”
说着掌不住便哭了起来,狄希陈伸手揽过了素姐的头搁在膝盖上,叹气道:“若是正大光明回家说了,爹娘必是当我存心要讨人家做妾,在家要我纳几个妾充面,说过不是回两回了。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个好人的,本托给相于庭,谁知他居然给我送到船上来了,我一路怕误了上任的日子,就不好半路丢下他们。”
说罢指了身上的伤道:“以后再不做好人的,你气消了,是不是也帮我消消气?”
素姐当时气恼,下手其实还是有轻重的,除了脸上不小心擦着些儿,其实都是捡皮燥肉厚的地方下的棒。听了这话忙道:“从今以后我也学人家杨夫人,一天无事找事也要给你几棍儿才好。”
狄希陈苦笑道:“那一天你怕是等不到了,我是下辈子都不敢讨小老婆的人。”
这里两口子都觉得自个对不起对方,在那里说些自以为得趣其实肉麻的情话,那边小九带着薛老三在小寄姐家转了一大圈,回到家见他两个有说有笑,薛老三便开口道:“咱们把童家那两个接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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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鸳鸯不是打出来的(
狄希陈听了这话,心里敬仰这位勇士,就将眼睛掉向了素姐。素姐对自家兄弟也是喜欢之极,笑眯眯的冲他招手道:“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你走近些儿。”
薛老三大步跨到姐姐跟前,还来不及说话,素姐亮出方才那根棒槌,高高的举起,重重的落下,一棒先打在了肩膀上。
姐姐这般爱他,薛老三却不晓得坦然受之,一边拿手挡一边跳道:“做什么打我?”
素姐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线道:“有我活着一日,休想那姓童的改姓狄。”又狠狠对着腿抽了十来棍,方扔了棒槌拍拍手道:“做泼妇就是好。”
小春香在边上掩了口只是笑,并不去扶薛老三,弯腰捡了棒槌笑道:“舅老爷慢走。”
狄希陈正想趁着素姐款待小舅子,偷偷溜出院去。这位舅爷若是不教素姐教教道理,只怕要骑到他头上。才来几日?托他福便是上百棒。
他正走到门边与小九对眼色,要一起出去避风头,教素姐这句话吓得教门槛拌了一跤,爬在地上半日不能起来,小九止了笑赶紧上前几步扶起狄希陈,又高声叫道:“柳嫂儿,再剥几个煮鸡蛋来。”
第二日薛老三走路一跳一跳还罢了,狄希陈因脸肿得不像了,不好出去升堂,只得推说病了,在家里躲着不见人。好在事事向来都托付给的周爷师,倒没有什么妨碍。
却说那个刘二海,本是京里一个狄希陈的同年的家人,也是因他在家与众人不合,方一封信荐了来,比不得家生家养的奴仆忠诚。狄希陈与素姐就以为这种人打完了赶出去就完了,就不晓来这种家人也是有大用的,送给看了不顺眼的朋友做长随最妙不过。刘二海被打了二十板子也罢了。这样的大冬天里,背着铺盖拖着伤腿在人生地不熟的成都,做管家长随是休想了,做别的他又不会。心里怀恨,走了几里路到码头上,寻个茶馆门口坐下讨饭。若是有人可怜他给他一两个钱,他就对了人不住口的说缘故存心要败坏主人家的名声,那老成些的听了不过笑笑走开,游手好闲的无赖们听了现任知县大人纳妾不成,被找了来的大娘子打了几百几千棒槌,打得在家里动不得,当了稀奇的故事都到处颂扬。
童奶奶买菜听说了,回家与小寄姐说起,小寄姐冷笑道:“打就打了,与我们什么相干?”说罢提了篮子走到火盆边摘菜。童奶奶也走到火盆边拿起火箸拨了拨将熄灭的几块炭,又自边上的篾篓里夹起一块扔进去,半日方叹气道:“只怕人家晓得是咱们,就再没人上门来说亲了。”
童奶奶与小寄姐自从被刘二海送到这里长住,起先左邻右舍因来租房的刘二海派头十足,一副春风得意大管家的样子,都当她们是人家安置的外宅。一连两三个月,休说正主儿,连个管家也不见再来,那童奶奶又拿了些鞋脚针线去前街杂货店寄卖,遇到了闲说几句,童奶奶只说是投亲不遇。这般孤身的母子二人又没有亲眷扶持,渐渐就住不安稳起来。有那怀了别样心思的人上门寻事,一朵花一样的小寄姐躲藏进里屋不肯出来,就是半老徐娘的童奶奶,也免不了让些小老头拉拉扯扯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万幸离着县衙极近,却无人真个做硬上弓的楚霸王。童奶奶心里喜欢狄希林,虽然有几家来说亲的平民小户,她就不肯答应人家,渐渐附近走动的媒婆知道她家心大,去了白费口水,连碗茶都没有,都不肯去。
小寄姐在狄家船上住了几个月,教别人家不要钱的精致饭食,绸缎衣裳养出了一副小姐脾气,她心里想着狄家两个兄弟,大的有钱有势,小的长相俊俏,平日里对她都极有礼,必是看中了自己无疑,无论哪一个娶了,都是美事。虽然哪一个都不能做正妻,前前后后也有丫鬟媳妇子服侍,比自己家从前有钱时的光景还要强些。
前几天突然刘二海来叫,童氏母子都以为喜事到了,以后再不必受那些轻浮子弟的调戏,问了刘二海,听说狄希陈的大娘子来了要见,不敢装扮,就是平常样子走了过去。谁料到见了面素姐不冷不热,笑容里边都是小刀子。小寄姐见她高高坐在堂上,穿着翻毛的半新桃红撒花皮袄,下边皮裙边上露着的那一点点脚仿佛比她的还小些,心里就有三分的不伏气。
再扫一眼素姐的相貌,明明眉眼生得都不如自己,偏生自己看了都爱。小寄姐此时也有些害怕,生怕自己说出些什么不好的话来,只有学人家小姐见人的样子,端正坐在那里,正眼都不敢再看素姐一眼。等到捧茶上来的丫环走到她边上,她方才晓得,自己是死了做妾的心了,屋内两三个服侍的人生得都比自己强些。末了小九与薛老三送了她们回家,那个小九还不如薛老三礼数周全,她更是心灰意懒,再不提狄家两个字。
童奶奶今日也是有感而发,就忘了自己女儿的心事,又道:“这几个月咱们靠着做些针钱也够生活了,还有五十多两银,咱不如搬了家罢。”
小寄姐冷笑道:“搬家做什么,怕谁不成?没得长锅呼吃了我。”丢了白菜到篮里,又去捡葱,恨恨道:“又没有指明道姓说是我童寄姐,哪里就嫁不出去了?”
谁知薛老三满以为自己到了姐夫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舅老爷,人人都要拍着些儿,哪知道来了成都与狄家的小九另住一个小院,素姐对待他二人并没什么两样,家人媳妇因他摆着一张舅老爷的脸到处挑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