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道:“还有两年就要大造。各位切不可拿旧前的黄册誊抄了事,不如从今年起就先叫底下造起来,也免得到时慌乱。”
狄希陈哪里知道什么叫是大造,东张西望,看在坐的各位都不言不语,盯着各自的脚尖儿,就晓得不是好差事,忙也看自己的官靴,恨不能拿刀子割出几个眼来做凉鞋,也太闷热了。
谢大人见众人都不肯说话,拿眼睛一个一个扫过来,道:“各位大人要是无话说,咱们就做起来罢。”
刘大人见他一言堂,忙道:“下官将任满,就等新任来办交接,此事不好代新任做主。”刘大人一开这个头,众人都在肚内算任期,只有谢大人自己今年才来,恰好轮到大造,摊着造黄册这个苦差事,别人都轮不着的,纷纷赞同。
谢大人就捡软的捏,笑道:“狄大人意下如何。”
狄希陈听说了造黄册就是大造,那个玩意儿就是个雷区,能离远些儿最好,站起来笑道:“这是后年的事罢,今年如何做得准,咱们拿今年的做了,不准可是大罪,下官不敢。”谢大人见一向好说话的狄希陈也硬了起来,倒是意外,因他说话里隐隐指着欺君之意,连忙改口道:“本官也没有现在造的意思,只是隐藏田产之事积弊已久,咱们现在留个底子,待后任来造册,也就方便了。”
狄希陈摸不着头脑,生怕自己说错话了,就去看刘大人,偷偷问他:“刘大人,谢大人这是何意?”
刘大人冷笑道:“查田产这种得罪人的事叫你们做了,他好从中取利罢了。只待一查起来,你看那银子就长了腿自家走进他家的钱箱。”
厅里突然就乱了起来,有人大叫肚子痛,告了罪要回家,他边上的几个就道要送一送,趁乱朝上边拱一拱手一去不回。唯有成都府里住着的几位走不脱,都拿了茶碗在那里细品。谢大人无可奈何,忙摆手叫散了,自回后衙生气。
狄希陈到了家与周师爷说起,周师爷也道:“回的好,若是含糊应了,将来你两头都讨不到好。咱们就当无此事罢。”
谁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消几日就传遍了成都。狄希陈见县衙里头一片喜气洋洋,众人都在那里摩拳擦掌,看在眼里,与周师爷相对摇头。小九还罢了,薛三冬吃饭时就问狄希陈道:“姐夫怎么不做起来,这个里头油水极多的。”
狄希陈板了脸道:“胡闹,明明是下任的差使。”
素姐因狄希陈背地里跟他商量过此事,怕薛老三下不了台,忙道:“咱们做了又不合法又不合理。若是一意妄行,可是欺君大罪。兄弟你千万莫要从中揽事,这趟水咱们不搅和。守着作坊还怕没有银子使?”
薛老三这么问,却是前边的书办来求他打听消息的,自己教那个书办哄的开心,也确有从中取利的意思,如今姐姐反对,虽然肉痛不得到手的银子,也只得罢了,笑道:“我也只说说罢了,其实咱们山东,听说回回造黄册都是抄的上次的,都几十年没改过一个字了。”
狄希陈摇头道:“抄不抄的休胡说,不是我任上的事呢。”
狄知县这里放出了话,县衙的人都晓得无指望了,因狄希陈平日里并不严苛,也还伏他管。知府衙里却极热闹。都传说谢大人家这几日买了七八个大板箱盛东西呢。世人教谢大人吓着了,布政使司那里都有人去送礼。谢大人任谁的书信送了去都石沉大海一般,直等银子收足了方改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因此人背后不再叫他宝簪知府,改叫他六尺大人,道成都的地皮教前两位刮走了三尺,他又刮走了三尺,如今天高气爽,实为乐土。
第六十一章 求雨
眼看九月将尽,成都地方雨水稀少,天气仍然炎热。素姐天天盼着下雨,这一日正与春香道:“好在咱们衙门里两口井还有水,不然也要到城门外江里挑水吃了。”
春香叹气道:“可不是呢,听说这几日还有个老太太去江里挑水,教人挤掉下江去,天幸江里的水不深,自己就爬起来了。”
正说着外边薛老三就兴兴头头跑了进来笑道:“姐姐,家里船到了码头了。”
素姐忙问:“家里可都好?”
薛老三笑嘻嘻道:“家里都好,咱们老大升知府了。”
素姐听得家里都好,方松了一口气,忙叫胡三多去买半扇猪,又着人去码头雇车,叫小春香安排家人打扫几间屋子出来。
过了半日,就见狄周跟他娘子一起走了进来,满面笑容给素姐请安,送上几封信。素姐见有儿子的,有薛家两个兄弟的,还有计主管的。先拆了儿子的信封,厚厚十来张,上边都是核桃大的大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先没有看就笑起来,待一页一页看下去,不过说得狄员外老两口身体安好,姑姑又生了个小妹妹,自己很想爹娘等语,又问妹妹好,说给她带了个自己做的风筝,最后一页却写着作坊很好几个大字。素姐看了越发的快活,连狄周媳妇子梳洗过了上来站在她面前都没察觉。
狄周媳妇子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素姐见她来了,忙教给她看个坐儿,方含笑问她:“家里可都好?”
狄周媳妇子滔滔不绝说了顿饭功夫,虽然素姐平常不喜她唠叼,今天却连她说家里养的母猪春上下了十只小猪都觉得有趣。直到狄周将家里带来的东西的单子并两个大箱子一起送了进来,他娘子方住了口,站起来帮着小春香剪捆箱子的棕绳结儿。素姐拿了单子细看,大宗儿还是五十坛葡萄酒跟玻璃制品,其他都是些家常日用的东西。小春香开了箱子,素姐看了两眼就教她看着收起来,自去拆了信看。
薛老大升了知府,意气风发,不在话下,薛老二的信里有些抱怨,道作坊里的主管不伏他管。素姐拿了计主管的信对比着看,才知道计主管只将薛二的分红给了他,狄家的并薛三的都不肯交他手里,要等素姐来家。素姐猜必有缘故,看狄周站在边上就问他:“是不是家里要买地?”
狄周笑道:“是姑爷一个朋友做的中人,说青州有个不小的庄子,姑爷看了说好,因想跟咱家合伙买下,计伙计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说那个庄子不能买,两个人如今都不说话。”
素姐问:“那个庄子买了不成?”
狄周道:“薛大爷京里述了职回家住了半月,也说好,买下了。爹娘好不懊恼。”
素姐笑道:“原来如此,你且回去好好歇歇罢。”
晚间狄希陈来家,素姐将书信都递给他看了。狄希陈也道:“还是你的计伙计忠心呀。”
素姐苦笑道:“这又不知是谁眼红咱们,倒叫薛家一脚踏进去了。谁家有好地卖不掉,隔一个县来求咱们买?”
“就是这话。薛老大也做了几年官儿,就不晓得事。”狄希陈把儿子写的信小心拿个匣子收好,道:“今天谢大人又有花样了,要求雨,咱们县商铺摊派五百两银子呢。”
素姐叹道:“看上去不多,收银子的手里头不知道要扣几分儿,你也说说他们,是多少收多少吧。”
狄希陈道:“这两三个月都没人打官司,官差们也有老婆孩子要吃饭的。昨儿周师爷还说西边困死了一个游击,只怕周守备要去。这么着咱们还要办粮草。这几个月都有的忙了。”
素姐想起来就道:“信上说咱们山东今年大丰收呢,粮食贱的不要钱一样。”
“四川是米贵如珠,山东是谷贱伤农,”狄希陈长长叹气道:“要是多修几条高速就好了。”
素姐笑道:“真修了高公路速,只怕谢大人的名字又要改,不知道是九尺大人好还是一丈大人好。”
狄希陈道:“千里做官都为财,咱们也不比他高尚多少,只是这样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他算是头一个。听说他家家眷就要到了,不知道他家一年能过几个生日。”
又拿了单子细瞧道:“这里边的茧绸都是自家织的吗?这边人都说茧绸防虫子,经了脏不洗半年自己就变干净了,前儿布政使还到处寻呢,你估量着送礼时配上吧。”
素姐道:“一件衣服半年不洗,还自己就干净了,亏他们想得出!又想穿绸缎,又想省钱罢了。”
狄希陈笑道:“物件儿离了本土就稀罕,咱们那葡萄酒是个好东西,四川近陕,陕西的葡萄酒也多,就不值几个钱了,倒是那些坛子人家很
是能当米缸使。”
素姐忙道:“咱们回家做鱼缸水缸卖卖。”
狄希陈打个呵欠道:“初九求雨,还有三四天,你记着备些吃食酒水先藏我帽箱里,谢大人要再唱那么一出儿,我还能充充饥。也不知道他哪里寻来的天师,只怕是个神棍。”
素姐笑道:“说不定真是神仙呢,就许咱们穿越着玩,不许神仙下凡?只要不进咱们家门就好。这几个月,我打发掉的神仙半仙足足有一百,罗汉菩萨也有几十。”
狄希陈拍拍素姐的肩膀道:“接着打发,一个也不要来往,高人都在深山修闭口禅呢。”
因素姐请了个绣娘教女儿针线,就有女道士,尼姑指了各式各样的理由上门来,都教素姐挡了不让她们进门。就是那个绣娘来了,素姐也不让她单独跟女孩子们相处,总是教几个大嘴巴的媳妇子坐在边上,生怕她引诱坏了女孩子们。狄希陈说了好几次道女儿会绣个树叶子就成了,早些辞了她是正理,素姐却爱她手艺好,想让女儿多学点,总是不肯。
狄希陈就道:“三姑六婆都是一伙的,你不把家里那个打发了,总是有人来。”
素姐道:“来来往往为的都是衣食罢了。若不是为生计,也没有几个人肯这样东家串西家,小心赔笑脸儿就为那几钱银子。就是那个王卖婆,也是可怜,到处刺人家阴私卖给林大人,也是因为有个瞎儿子要养活,白白赔了性命。”
狄希陈忙道:“罢罢,这些女强人都值得尊敬,也不见你放一个半个进来说说心里话。我觉得这天气也差不多到头了,总要下雨的,求下了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