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宋妈妈只觉得当初张昌邕居然被这小蹄子三言两语糊弄得发了昏,让人和张琪一块上京来在,自己却不曾设法拦住,这是自己今生今世最愚蠢的一件事。此时此刻,迸出这一个字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突然气咻咻地拂袖而去。她这一走,章晗就冲着樱草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说起来,凝香还幸运些,至少将来出了事,她还能推不知道!”
见樱草面色微微发白,章晗便再也没多说什么,拉着张琪出了屋子,到辟作书房的北间里头看书,不一会儿,刚刚被赶了出去的碧茵和芳草就进了来。两人虽是满脸委屈,可谁都没多说一个字,连忙在旁边端茶递水地伺候着。就这样消磨了一个多时辰,章晗突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忙对芳草使了一个眼色,人立刻匆匆出去了。
“大小姐,姑娘,是宫里来的人。宋妈妈堵在门口,我是听见外头的嚷嚷,没敢出门打听。”
一听是宫里来人,章晗立时想到了昨日顾抒露出的口风。可既是不知道什么事,她就只是点了点头,又冲张琪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姊妹俩在屋子里没等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宋妈妈殷勤的声音:“楚妈妈,您这是……”
“淑妃娘娘派了长宁宫的刘公公来,接表小姐和晗姑娘入宫。”
章晗只觉得心头剧震,竟是顾不上去理会宋妈妈怎么答得楚妈妈。等回过神时,她就发现张琪亦呆若木鸡,连忙站起身走到其身边,轻轻在那瘦弱的肩头上按了一按。下一刻,她就看到宋妈妈领着楚妈妈进了屋子。前头宋妈妈那表情显得极其勉强,而后头楚妈妈虽是笑容满面,可细细看去竟有几分忧虑。
“表小姐,晗姑娘,还请赶紧换一身见客的衣裳,宫里的刘公公正在外头等着。”
第十六章入宫(上)
章晗从来没想过才刚到京师的第二天,就被召进了皇宫。她一丝一毫准备都没有,心里乱七八糟翻腾得厉害。可就在丫头们紧赶着翻箱倒柜找衣裳挑首饰的时候,把绿萍和白萼支使去服侍张琪,自己亲自服侍她梳头的楚妈妈悄悄递来了一番话,她一下子就惊觉了过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今日是十五,按制二夫人进宫谒见淑妃娘娘,前时就定下的,所以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都一块带了去给娘娘瞧瞧。自打皇后娘娘驾崩之后,贵妃娘娘也跟着薨了,咱们家娘娘虽是暂时掌管**,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即便知道了表小姐和晗姑娘到了京城,可论理不会自作主张立刻召见,这是犯皇上忌的。太夫人说,表小姐瞧着体弱,平素就不太见人,今日情形未必应付得下来,请晗姑娘务必多加小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楚妈妈顿了一顿,终究又低声加了一句,“淑妃娘娘的长宁宫里兴许还有别的人,晗姑娘一定得打起精神来。”
知道这一趟入宫太过突然,章晗原本打定主意姊妹两人一块守拙,可如今楚妈妈一说,她便有些拿不准了。答应了楚妈妈这话,她突然又开口问道:“妈妈所说的别人,都会是些什么人?我毕竟头一次见这等场面,若有万一不但丢干娘的脸,也丢了侯府的脸。”
楚妈妈原不想把话点得太透,可长宁宫来的除了刘公公,两个小火者瞧着却陌生得很,因而刘公公竟是守口如瓶半点话都打听不出来。于是,沉吟许久,她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比如说有别的娘娘在淑妃娘娘那儿闲坐,比如说宫里哪位公主,又或者是东宫那几位郡主……”楚妈妈说着说着就四下里看了起来,面上有几分忧惧,“总之你们刚到京城,若涉及侯府的事,一概答不知道就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一门二侯,宫中尚有贵人扶持的顾氏竟还有什么隐忧?
眼见碧茵和芳草把各种各样的衣裳铺满了一床,章晗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回头只看了一眼,当即随手一指中间的一套说:“就是这衣裳,琥珀色的衫子配秋香色那条湘裙。”
她没主意,张琪就更紧张了。从镜子中看到梳好头的章晗站起身往自己身后过来,头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子,又听到章晗选了琥珀配秋香色这样的老气色彩,她忍不住眉头一挑,随即就感觉到一只手在她肩头轻轻压了压。
“葱黄配柳绿,听说宫里不许种树,如此既不会显得过分,看上去也显得你精神些。原本咱们正在孝期,该穿素色,可这样进宫不吉利,这样打扮既得体,也不失恭敬。”
楚妈妈见章晗刚刚选的衣裳竟是那样沉肃的颜色,原本还有些纳闷,这会儿听见她指点张琪从丫头找出来的三套衣裳中挑了这一套,她顿时眼睛一亮。大红虽好,在宫里便有些招摇;桃红配松花固然娇艳,可张琪身形瘦弱,却有些显不出来,倒是这一色青翠的颜色在夏日里显得亮眼而不过分。她刚刚对章晗转达那些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如今总算稍稍放心。
因宫里的公公立等,姊妹俩梳妆更衣拢共只花了一刻钟功夫。等到楚妈妈领着两人到了正室,两人便看见太夫人端端正正坐在中间,下首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监陪坐着,后头还有两个年少的小火者,此刻见了两人上来行礼,他忙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片刻就笑着说道:“怪不得淑妃娘娘想念,原来两位小姐如此可人意。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进宫吧。”
太夫人原本吩咐让南院马厩备车,然而刘公公却笑说带来了马车,她便不再坚持,只送张琪和章晗到正室门口却止了步,却是一再嘱咐进宫时谨守礼数莫要失仪。而张琪和章晗一块到了二门,见已经停在那儿的马车竟是半新不旧的青帷油车,丝毫不显奢华,上车之后,坐褥靠垫都是旧的,车内的漆色也只是寻常,她们不禁对视了一眼。
对于两人而言,一个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一个是不得已才到权门寄人篱下的民女,从前谁都没想过自己也有进宫的这一天,哪怕此次到了京城来,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快。面对这破天荒的头一回,就连章晗都只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跳得飞快,更不要说张琪了。
“深深吸口气,别紧张……”章晗提醒了张琪几声,见她始终缓不过来,她就挪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实在不行,你就装成没见过大场面心里害怕,多听少说,料想淑妃娘娘知道你一直卧病在床,又是你的姨妈,不会太过追究。”
“我……我知道了!”
安抚了张琪,章晗自己却也没缓过劲来。担心跟车的那位刘公公一行人瞅见自己的小动作,她索性没去打起窗帘查看路径,就这么半眯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到北安门了,二位小姐下车换轿子吧!”
两人下车换了轿子,晃晃悠悠又走了许久,轿子方才放下。得知这是到了玄武门,对宫中殿阁宫阙并无丝毫了解的她们只能两眼一抹黑地跟着那位刘公公往里走。
章晗知道张琪虽不如张瑜那样弱不胜风,可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偏偏这一日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日头虽不如夏日火辣,可却也热,她便少不得搀扶张琪一把。即便如此,等两人随着那位刘公公到了长宁宫,都已经是后背心都湿了。好在进了正殿,外头明媚的阳光一下子为昏暗的光线所替代,那股燥热立时被一股袭人的凉意取代。
“二位小姐,淑妃娘娘在东次间。”
室外到室内光线变化极大,章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习惯了明暗变化。听到这话,见正殿居中设着一张宝座,两侧是一溜搭着椅袱设着脚踏的左右各四张交椅,她只瞅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着那刘公公进了西次间。一进屋子,低着头的她察觉到屋子里并不见顾氏三姊妹,心头纳罕之余,连忙按照刘公公的吩咐和张琪分别在两个拜垫上跪了下去。
“拜见娘娘!”
“快搀起来吧!”
上头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见旁边伸来一只手,章晗就势起身,瞥见一旁的张琪竟是有些动作艰难,她本能地伸手搀扶了一把,旋即才醒悟到自己的僭越,忙垂手低头说道:“娘娘恕罪,姐姐身体虚弱,一路进来难免有些耗力,所以民女……”
“你们姊妹互相扶助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怪罪的道理?来,上来给我瞧瞧!”
听到这声音,章晗方才抬起了头。只见正中的榻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贵妇,她身穿黄色大衫,深青色的霞帔,深青色金线绣团龙纹褙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乌黑发间,是两支口衔珠滴的翠凤,此外还有好些金玉首饰,看上去端庄大方,乍一看竟是比已故顾夫人更显年轻,只眉眼间却透出了几分倦意。王夫人正襟危坐在下首,此外就是几个宫人,另有一个中年太监低眉顺眼地垂手侍立在最下头,先头那刘公公已经是退了出去。
她依言和张琪一块上前,见顾淑妃拉着张琪打量了一会,就又放开了人,又轻轻拉着她的手上前,她不禁生出了几分紧张。这时候,顾淑妃就和气地问道:“听母亲说,妹妹写信说收了一个干女儿,我还一直有些纳闷,如今看来,妹妹倒是好眼光。你几岁了,读过什么书,都学了些什么?”
“回禀娘娘,民女今年十四,读过女训女诫,还有四书读过一些。”章晗见自己提到女训女诫时,顾淑妃竟似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越发小心翼翼了起来,“读书之外,只学了些女红针黹,汤羹造饭,都不甚精通。”
“怎么不甚精通,之前我送你们去屋子里安置的时候,还看到那才绣了一半的绣架,那活计鲜亮得很。”王夫人在旁边附和了一声,见顾淑妃欣然点头,她就又开口说道,“倒是瑜儿,我看她枕边有几本诗集,想来是平日用它解闷。”
张琪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照着章晗所说的缄默守拙之法,只是垂头不做声。而章晗虽觉得这话仿佛别有深意,但她第一次入宫,王夫人又是长辈,不好胡乱插话。这时候,顾淑妃却微微一笑,对张琪吩咐道:“女孩子平时看看诗词,虽说没什么不好,但不如读些经史,如此也可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