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外人,闹那么多虚文干什么?”
赵王妃端详着陈善昭。即便如今日日得见,可她却总觉得儿子仿佛距离自己异常遥远,总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尤其是看着陈善昭那没多少血色的面庞,她更是打心眼里一阵心疼。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虽说北平上下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晨旭还小,你就算事情繁忙,也应该抽出空多陪他一阵子……”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善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痛苦,到了嘴边的后半截话不觉说不出来了。只能伸出手去把儿子揽在怀里。然而,当年离京时那蹲下身就能完全拥住的小小人儿,如今却已经是高得能够轻轻巧巧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可那整个人却给她一种轻飘飘抱不住,随时随地就会飘走的感觉。
“善昭,别一个劲折腾自己,多陪陪晨旭,否则若是你媳妇知道了,心里头也必定不好受。”
“娘……”陈善昭轻轻唤了一声,随即便苦笑道,“您知道么,我根本不敢去见晨旭!见着他的眼睛,我就仿佛看到了晗儿正在看着我,那种感觉都让我快发狂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只要合上眼就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可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了,我恨不得能长上翅膀飞回京师去!倘若不是一件一件不停地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听陈善昭说着心中的苦痛,赵王妃不禁面上更是黯然。她很清楚,不论如何,只要不能安定了整个北边,赵王是不会轻易南下的,毕竟,京城中尚有生死未卜的天子,而且天子在宫中情形如何全然不知,心意也并不明朗,赵藩冒不起这个风险。也就是说,哪怕陈善昭再思念妻子,也必须承担这苦痛的分离,甚至兴许还要承担那一天那血淋淋的噩耗。
她忍不住又把儿子抱紧了些,极其无力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说过,她那么多劫难都熬过来了,如今必然安然无恙。说不定你哪天睁开眼睛,她就出现在你面前呢……”
尽管母亲不停地找着各种话来安慰自己,但陈善昭却沉默了下来。妻子的脾气他清楚得很,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求助别人,想当初身在顾家的时候便是如此,何尝拿事情来求他帮忙?更不要说章晗不通武艺,必然会觉得自己连累别人,更加不会贸贸然北归了。他当初喜欢的就是她的坚韧和机敏,可现如今却是这一点使他们就这么硬生生分离两地!
“王妃,世子爷,京师急报!”
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立时松开了手。见赵王妃亦是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须臾便恢复了一个端庄王妃该有的仪态,他方才沉声喝道:“进来!”
随着两个亲卫架着一个累得几乎瘫倒的信使进来,那信使来不及站稳行礼,就哆嗦着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陈善昭二话不说接了过来,也来不及去找裁纸刀,对着光亮一看就直接撕开了信封,可取出里头那张纸笺的时候,他却不禁有些发愣。
那张纸上竟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一旁的赵王妃亦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讶异的同时正想开口说话,她却突然只见陈善昭眉头一挑,竟是捏着信笺直接到了桌子旁边,径直倒了水在砚台里,用墨块少许放进去磨了磨,须臾等砚台中呈现出了浅浅的墨色,他立时拿着笔蘸了这浅墨在信笺上一抹而过。刹那之间,一片灰色的水晕中,隐隐便呈现出了秀挺的字迹。
是她!是章晗的亲笔!
一股难以名状的狂喜突然之间溢满了陈善昭的胸口。他不得不使劲掐了一把虎口,这才得以镇定下来细看信上的内容。然而,就是这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他立时为之面色大变,突然伸出五指径直罩在了纸上,又抬头看着那疲惫不堪的信使。
“你走了几日?”
“回禀世子爷,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急送北平的,小的走了五天五夜。”
“好,重赏!搀扶了他下去休息!”
等到亲卫搀扶着那信使下去了,陈善昭方才看着赵王妃,缓缓挪开了手道:“娘,你也来瞧瞧晗儿这封信。”
尽管赵王妃是尊长,也异常关切京城来信写了些什么,而陈善昭为何会知道用这种法子来看信。然而,军国大事她从不越俎代庖,此时陈善昭开了口,她方才徐徐走上前去。然而,看清了那张信笺上所言之事,饶是她素来镇定,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父皇竟然留了一份密诏在赐给你和善睿媳妇的斗方之中!这事可会有诈?”
“不会。”陈善昭面色沉静地迸出了两个字,见赵王妃微微皱眉,他便笑道,“这封信是晗儿亲笔,而且这递消息的法子,是我当年和她互通消息的时候就用过的。只是那时候我给她的信是用磨尖的蜡烛写在岳父送给她的信中空白处,不能这么直接,今次写在白纸上就方便多了。她既然会动用六百里加急把这个消息送到京城,而且还说已经见过吏部尚书夏守义,那就说明……”
他微微一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密诏的的确确就在她和四弟妹手中,而且内容必然对我赵藩有利!”
赵王妃和章晗不过在当初的秦王府见过一面,对人的印象也不错,可看见儿子对儿媳如此无条件信赖,她仍不免在欣慰之余,生出了几许感慨。然而,下一刻,陈善昭竟是说出了一番让她大为措手不及的话来。
“娘,她们两个女人就算得了此物,而且还是在夏守义眼皮子底下,但也断然无法就此昭告天下,毕竟这东西未必存了档!原本父王的打算是安定了北边,再徐徐南图,但如今时间拖得越久,太子九叔就越是能够整饬朝堂排除异己提拔心腹,到那时候密诏就可能别人指斥为矫诏!如今之计,秦藩之乱如何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京城!”
赵王妃正踌躇之际,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通报:“王妃,世子爷,东安郡王回来了!”
“这还真是及时雨!”陈善昭突然笑了起来,又看着眉头紧蹙的赵王妃说道,“娘,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三弟既然回来了,请二弟一块坐镇京城,我这就带了他驰马亲自面见父王,到时候那边大军可以让他坐镇!这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再犹豫了!”
见赵王妃的神情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陈善昭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那灰墨色信笺上头的几行字,想起章晗亲自写信,无非是向自己表示她一切还好,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些微凸的小字。
晗儿,我知道,你这封信不止是向我透露这个讯息,也是希望我这么做。你等着,我会尽快去见你!
第二百四十八章密会定大计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家显得格外安静。
夏守义喜静不喜动,下头仆人都知道他喜好,即便是雇来的,跟着也都有年头了,家里头的人也都领了这位吏部尚书好些关照,自然分外守着这夏家的家规,入夜就早早去睡了。至于前院的那两个举子,也都随着会试的开始进了贡院。
谁都以为这一年的会试会因为天子的病而推迟,但现如今显然是打破了谣言,可殿试之际太子会代天子出席,这无疑是一个更明白的信号。
书房中的夏守义正在秉烛看着书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卷宗。这一年会试的开始,自然也代表着点了翰林抑或是留在六部都察院六科廊见习的上一科进士们就可以正式授官了。因而他这个主管铨选的吏部尚书自然格外忙些。正当他若有所思看向了爆出了一个灯花的灯台时,突然只听见外间一阵微小的响动,下一刻,他就看见一个人拨开帘子进了门。
尽管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这位布衣荆钗的世子妃,他实在是觉得和自己从前读过几十年的圣贤书大为违背。因而,他站起身后徐徐到了书桌前长揖行礼,直起腰后便面色复杂地开口说道:“世子妃若是有话要带给下官,只需送个信就行了,何必亲身犯险?”
“夏府门外盯着的人比从前多了,再说夏尚书的家人中多有活契,安知不会被人收买?”章晗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好听,但还是处之泰然地说道,“更何况,有些事情一封信说不清楚,即便有些冒险,可我还是不得不亲自来见一见夏尚书。想来,太子殿下对夏尚书的表明立场高兴得很,此次险些还点了您为这一科会试主考官。是不是?”
“会试主考素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从翰林院侍读学士和左右春坊大学士中挑选德高望重的举荐,皇上钦点,我虽说官居一品,但并没有这个资格。”夏守义一板一眼地答了一句。随即方才在章晗那炯炯目光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若知道太子竟会挑选了翰林院那两个连皇上一直看不上的老学究为主考,兴许我会勉为其难地承担下来。他们两个都是直隶人,对北方士子素来排斥,此次投桃报李,用了他们主持会试能挑出什么人才。会元必然出自直隶无疑。”
夏守义一贯少有在人后说别人是非,但此时却是破天荒抱怨连连,却是因为心中的失望。分明是北边已经不稳,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安抚北方士子让人归心才是!
“夏尚书果然快言快语。”章晗微微一笑,这才言归正传道,“夏大人可听到了街头巷尾的那些谶纬传言,还有突然传唱了起来的童谣?”
谶纬之术和童谣,一直都是朝廷最忌讳的。然而。如今满大街都是禁卫,却对此熟视无睹,夏守义自然知道是有人在纵容。想到太子近些日子虽也不遗余力地提拔那些颇有名声的低品官员。但更多的是大肆提拔了一批名不见经传的人,想也知道是心腹以及投过去的人,而提拔后者不乏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亲眼见过皇帝密诏的他又怎么会不心焦?
想到这里,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世子妃是有什么好对策了?”
“说不上对策。”知道房门外头守着王凌,而夏家外头守着章晟,章晗不虞有人听见这里的谈话,因而停顿片刻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想请夏大人用点法子,让那些野心勃勃的有心人再次上表。请皇上追尊太子生母吴贵妃为后!若是此事准了,就让这些卯足劲想要从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