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到要有这么一劫。只是没有想到,劫难偏偏发生在过年的当儿,可见这群土匪也太缺德了。她尽力地掩盖着心中的不快,试探地问:“那么,你打算下一步咋办?”“还能咋办?只有把那张王牌甩出去了!身为国家干部,私下里跟农家姑娘勾勾搭搭,这成何体统?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反正我偷*拍的这张照片就是铁证。我就不信,在铁证面前他敢抵赖?所以我当场就告诉了他的人:你们咋给我扣的,就咋给我乖乖送回家里去,并且还得让你们的所长亲自跟着。”“不行不行,那样太莽撞。你就不想想,历来官官相护,你今天得罪的决不仅仅是一个谭所长,其他部门的贪官有的是。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串通一气,把你往死里整?再说谭所长就算栽在了你的手里,那往后再调来人呢?鲍福,咱们是做生意的,况且又缺乏政策保护,有关部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错了,咱们何必自己堵自己的路啊?”鲍福因为上午多喝了几杯,不觉情绪有些高涨,现在听了这番话,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他低下头去,呷了一口水,喃喃地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事到如今,该如何办才好?”“我看咱还是找个人帮助协调协调吧。大不了咱服个软,你就说那天喝高了酒,得罪了弟兄们,很过意不去。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也不会跟咱实在过不去。”桂晴道。“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没看见他们当时的嚣张样,一个个呲牙咧嘴的,就好像工商所是他们家开的似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小人咱得罪不起。俗话说:‘能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种麻烦事儿以后还会更多,你得学会忍耐啊!”鲍福埋下头去,一声不响。屋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过了一会儿,学智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倒有个想法,不知您愿不愿意听?”“干吗那么多的废话?又没人把你的嘴给堵上,你说就是了。”自从学智出招让父亲摆脱矮老头的缠绕以后,关于“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嘴”的规定随即废除。在后来的日子里,学智又为父亲出过几个怪招儿,都令父亲瞠目结舌。鲍福暗暗地想,江湖上的人都说我是最不按规矩出牌的人,可这小毛孩子灵机一动,比我的招儿都绝,你简直就防不胜防,他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前几天不是说我三舅的一位朋友来了吗?”“又是你三舅。”鲍福打趣道,“别不是像上次那样,让你三舅拽过来几个人做做样子吧?这次咱遇到的对手可不像矮老头和马短腿那么好对付了。”“我当然懂。……”学智正要往下说,忽见文氏气咻咻地走过来,不满地说:“我说你们爷儿几个,还要等到啥时候上林?这大过年的,哪家不是赶早不赶晚?有啥事儿不能凑在晚上说吗?”鲍福平日里最听不得母亲嘟噜。他一句话没说,站起来就走。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上林的人就像赶集赶会那么多。他们都是成帮结队而来的。在林上,并没有多少礼仪可讲,只不过大家到每个坟头上烧上几张纸,在林地的正中央放上一盘鞭炮就可以了,至于磕头行礼什么的,全免了。要说讲究,也只有一点:女人不准上林。鲍福带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做完了他们的事,并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立即赶回家里去。鲍福站在林地中央,充满感慨地对儿子们说:“上林有什么意义呢?刚才咱们烧下的纸钱,你爷爷他们真的能收到吗?咱放响的鞭炮,他们真的能听见吗?咱请他们回家过年,他们真的能跟着咱们一块走吗?我看未必。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个,恐怕村里真正相信这个的也不会太多。那么又是什么力量促使大家伙踊跃上林呢?我想,这纯粹是活人在做样子……不仅做给自己看,也做给别人看。做给自己看的目的就是要让更年轻的一代记清楚谁跟谁根儿上最近,谁的老爷爷跟谁的爷爷是兄弟;做给别人看的目的无非就是想亮亮兵,让更多的人看看谁家的人最多,谁最能在村里吃得开。你们瞧瞧人家那林上,多热闹啊!哪家上林的不是有几十口子之多呢?再看看咱们的林上,就咱们爷儿四个。咱们孤单不孤单?可是,尽管他们人多,但混出息的并不多。我始终认为,人不在多,而在有没有出息。没出息,人再多也不顶用,你总不能光准备着跟人家打架吧?有出息,咱就是一句话不说也没人敢欺负。所以我经常嘱咐你们,千万要好好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将来做了官,才算是光宗耀祖,才算是出人头地。孩子们,咱们的老祖宗都穷怕了,只是到了我这一代才算是让‘穷’字断了根。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混出息,因为我最终没能弄个一官半职。我希望你们兄弟三个将来不仅要富,还要贵。今儿我当着老祖宗的面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假如你们当中有混成中央委员的,他就是一辈子不回这个家,甚至跟我一刀两断我都认了。”学智望着父亲充满漏*点的面孔,既感到亲切,又感到陌生。按照惯例,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昭懿、昭任、昭阗和鲍福兄弟四人要轮流做东举行酒会。兄弟们可以畅所欲言,把一年来积压在心中的烦事儿和乐事儿都要吐出来。用他们的话来说,烦事儿大伙儿可以共同承担,乐事儿大伙儿可以共同分享。鲍福因近几年来生活有所改善,故提出独自做东。昭懿提出抗议,但因为不能违反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只好保留意见。不过今年情况有变,鲍福跟昭阗分道扬镳了,昭阗早早地就提出了退伙。在一张方桌子的四边本来正好能容纳兄弟四人,他们发好的誓言,一个都不能少,用他们的话说,这叫“四平八稳”。可是今年猛不丁儿的少了一个,这使得气氛一开始显得很冷淡。鲍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不失时机地把小圣叫来补了这个空缺。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从今年开始,小圣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的任务是:倒酒,倒水,布菜。”大家很快便进入了角色。因为昭懿一贯沉默寡言,所以酒桌上说话的人实质上就只有鲍福和昭任两人。前面说过,这两人当面说话,很少有投机之处,即使在这难得的除夕之夜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他们之所以能彼此相容,完全靠的是争吵之后的各自回味。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鲍福进了一趟京城,很多新鲜事儿还没有来得及说,看样子昭懿和昭任早把说话的主角推给了鲍福。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一边品味着美酒佳肴,一边聆听着来自京城的趣事儿,那敢情比看一场大戏都过瘾,他们何乐而不为!鲍福的故事是从那天踏进省城火车站广场时开始的。在火车站的见闻他做了艺术性地取舍,首先把偶遇彩霞一事隐而不谈,而把跟剪票员软磨硬泡的情节做了夸张性的渲染。这一场戏,鲍福足足讲了两个小时,而他从进火车站到坐上列车也总共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零五十分钟。两人听了,的确感到新鲜。外面不时地响起鞭炮声,更加突显出浓浓的节日氛围。大家不由得杯来盏去,气氛非常热烈。两人觉得京城的故事还会更精彩,于是猛喝一杯酒,用手掌抹抹嘴巴,继续等待下文。谁知鲍福刚提到“北京”二字,神色就黯淡了:“嗨,还是不提为好。”“咋啦?”听意正浓的昭任一看鲍福伤神的样子,非常扫兴,“北京有啥不好?它总比咱们的省城更好些吧?”“一言难尽哪。”鲍福独自干掉一杯,脸上显露出一丝少有的苦相。等学智重新倒满了酒,他才继续说:“京城好是好,可它并不是咱们贫下中农去往的地儿啊!这话咱只能关起门来在家里说,要是在外面说人家肯定会笑话咱。说句良心话,我虽然没有见过大世面,但毕竟比一般的群众见识广啊!不瞒两位大哥说,我这次到了北京,高兴的事儿一件都没有碰上,烦心的事儿倒是碰了不少。首先,咱走在大街上,甭管穿戴多么整齐,总归都像个乡巴老。咱不服不行。你瞧人家那说话,多流畅,就跟电影上演的似的;可咱呢,一张口就苯嘴笨舌的,跟人家根本就搭不上帮。其实这还是小事儿,更重要的是,还是咱的见识浅。这一次我在北京总共住了才一个星期,可是出的洋相比我过去三十多年出的都多。就说逛大街吧,咱过去哪见过那么多的汽车!这乍一到了京城,一眼望去,那汽车就跟流水似的,咱总觉得眼神不够用。在进京的第二天,我刚从旅馆里走出来,就发现十字路口有那么多的人傻站着。我还以为谁在打架呢,刚要问,就看见那群人呼啦啦地都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那是在为汽车让路呢。我第一次进公园的时候,看到那么多的老头儿、老太太在练武,我就挺纳闷:他们的动作咋就这么慢呢?就算岁数大了点儿,也总不至于跟撒网捕鱼似的吧!后来我听说,他们打的那叫‘太极拳’,想快也快不上去,那是专门为强身壮体设计的。还有一件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过年嘛,大家图个热闹,再者也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说,反正你们俩又不会笑话我。我在旅馆安顿好以后,忽然觉得肚子涨得难受,就学着普通话,别别扭扭地问人家服务员:‘请问,茅子(即茅厕)在什么地方?’服务员一听,愣了:‘同志,您放心好了,我们这里没有毛子。’我一听,急了:‘没有茅子怎么能行呢?那不把人憋坏了吗?’服务员笑了:‘原来您问的是洗手间啊,我还以为您问的是苏联人呢。’我还是整不明白:‘同志,我不洗手,我要解手。’服务员又笑了:‘卫生间就在您的房间里。’我一听傻啦:‘睡觉的地方怎么能当厕所呢?这不是开玩笑吗?’服务员只好把我领到厕所里面,教给我怎么使用,我才算明白过来。你们不知道,当时我那脸呀,就跟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要多红有多红。”昭懿和昭任都听得直眉瞪眼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可笑,倒觉得挺新鲜,真是闻所未闻啊。学智想笑,又不敢,他强忍着心中的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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