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做贼心虚,那群贼人固然嚣张,但只是对着百姓罢了,每当大队差役来时,便会作鸟兽散,这次听得府城的差役,又听得调动了两个乡的民壮,那至少是数百人。便是心有怀疑的,见着卢瑟如此大胆地站着,那怀疑便消了六分,待见他手中抓着的腰刀与差役们常用的绣春刀别无二致,那仅余的四分怀疑又去了两分,等周围的同伙撒腿逃跑,仅存的两分怀疑也荡然无存了。
见贼人吓得四散而逃,卢瑟又捡起鱼叉,全力狂追。那小山包上因为着过野火,并无多少树木,一些杂草虽是对他奔行有所阻碍,可他跑起来却还是远逾常人。卢铨在船上看得他一个人追着二十余个海贼,一颗心越悬越高,禁不住牙齿颤,那船老大更是目瞪口呆,连手中的摇橹都落了下来。
官道上被贼众拦下的路人们乘着这机会了声喊,纷纷四散逃开,海蛇胡义回过头来,看得四处都是奔跑的人影,只道真是两乡民壮赶来设伏抓他,慌得再也不敢后顾。卢瑟知道他是贼,死死地盯着他,初时两人距离还有三百步,待卢瑟跑下山坡之时,这距离便只有两百步。
一个是有意思的多年锻炼,一个则是在花天酒地中淘虚了身子,一个是打小打熬出来的筋骨,一个是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卢瑟见离那海蛇胡义越来越近,暴喝了一声:“胡义,纳命来!”
胡义听得那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身后响起一般,不由得大叫了声,脚下一加紧,原先的步子便乱了,右脚绊了自己左脚一下,个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他身边的同伴听得身后一声喝,胡义便栽倒在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伙贼众哪里谈得上什么义气,不过是凑到一起的酒肉朋友罢了,谁也不肯为着胡义留下来拼命的,相反,心中倒隐隐有些欢喜,若是官兵差役全部去抓胡义,自己岂不可以借机脱身?
胡义栽倒之后再爬起来,现同伙都已经跑到海边,正跳上小船,拼了命要将船驾走。鄱海原是内海,海风远不如外海来得猛烈,他们乘的小船随波起落摇摆,看似惊险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危险。这些海贼又都是水性好的,上船后便将船划得飞快,留下三个倒楣的家伙在海滩上叫骂。
胡义回过头来,这才看到追到他身后的竟然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卢瑟长得修眉朗目,面色因为充足的日晒,微微有些泛黑,但因为眉毛头都只是这半年内初长成的,那张娃娃脸儿却让他没有多少威仪。胡义初时还未反应过来,目光在卢瑟身后去寻找那些府城来的差役与两乡民壮,待看到那些乱奔乱跑的是他们方才拦下的肥羊时,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啊!”
他刚想大骂,卢瑟已经奔到他身前,不待他出声,右手鱼叉便飞掷出来。这点距离之内,卢瑟曾专门练过,一手飞叉可谓十有九中,胡义那个“你”字甫一出口,便觉得寒风扑面,接下来的话变成了一个“啊”字,然后喉间一痛,仰头倒了下去。
胡义尚在抽搐,卢瑟上前一刀便砍下他的头颅,这一下干净利落,惊得刚回过身来的那三个留在岸上的海贼心中狂跳,这少年砍起人头来面不改色,比起砍根竹子没有什么两样!
“贼胡义头颅在此,余受降免死!”卢瑟举起胡义的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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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眼是水波横,眉是群峰聚(二)
这些海贼都是惯匪,但是论及胆气,实在算不得大,人多势众时他们勇于作威作福,但若遇到的是铁板,他们便立刻焉了。
三个留在岸上的海贼回过头去望了同伴一眼,同伴摇着橹,早就将船开出了数十丈,看到胡义被斩,他们划的速度更快了。三人无奈,只得跪下身子将手中的兵刃抛下。
卢瑟收了腰刀,从胡义尸身上拔出鱼叉,冷声道:“你,就就是你,解下他们的腰带,将他们背对背捆上!”
被他点中的那个海贼略一迟疑,便看着卢瑟手中还在滴血的鱼叉伸了过来,吓得他慌忙跳起,跑过去解开两个同伴的腰带,将他们背对背缚起。卢瑟再用腰刀逼住他,将他也捆住,喝令三人起身走在前头,那两个背对背缚着的这时只能学那螃蟹,侧着身子横行,倒和他们在这左近横行霸道相应。
见海贼远了,那观望中的船老大终于壮着胆子将船靠了过来,卢铨不等船停稳便跨上岸,慌慌张张地跑到卢瑟身边:“瑟儿,你可有事?”
“一群乌合蠢贼罢了,如何伤得了我?”卢瑟笑道:“有劳伯父动问了。”
卢铨面上微微一红,却并未挂在心上,他是长辈,而且他与卢瑟父子关系甚为亲近,对待卢瑟当真如同自己儿子一般。见那三个海贼探头探脑想逃又不敢逃的模样,船老大大着胆子用竹篙敲了一个家伙头一下,喝骂道:“死贼头,这般境地还敢乱看,莫非不要性命了?”
喝完之后,他涎着脸来到卢瑟身边,恭恭敬敬地向卢瑟行礼道:“公子智勇过人,得除此祸患,小人替这左近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谢过公子。”
“区区小事罢了。”卢瑟却不居功,避开那船老大的礼:“也是贼人被官差民壮吓破了胆子,故此才会为我一击所中,当不得船老大之礼,如今这贼已死,三个海贼又被我活捉,当如何处置,还请船老大与诸位乡亲示下。”
那些乱逃的百姓和后来的见着事态平息,纷纷上来看热闹,听得卢瑟之语,一个个啧啧称赞。便有年长老成的说要去报官,卢瑟只是急于回家推说不愿见官,但凭诸人处置。
“押着这几个被绑了的海贼去见官,这些许事情如何能劳烦这位少年英雄?我们代劳便事,被这位少年英雄救了,总得去官府中做个证人——只是英雄,若官府问及英雄高姓大名,我等当如何回话?”那些路人推出几个年长有闲的,他们商议了会儿,又有个年最长的出来道。
“晚辈卢瑟,乃是畈里卢村人士,族中排行第九,诸位但唤我卢九便是。”
“原是范阳卢氏后裔。”那年长闻言动容,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愧是名门之后,果然是英雄少年,卢九少爷,小老儿与九少爷邻乡,姓郭,贱名一个堂字,此事便交与小老儿,管叫九少爷英雄之名传遍咱们江州府!”
众人跟着起哄,卢瑟笑着连连拱手道谢,卢铨在一旁看着,心中却渐渐犯了嘀咕。
他记忆之中,自己这个堂侄一向低调,与他走南闯北连着四年,从未如此张扬过。无论是方才挺身杀贼,还是现在团团作揖,这让卢铨很是看不明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堂侄有什么打算。
看着在一旁幸有荣焉的船老大,卢瑟心中一动,这船老大是在江州雇的本地人,这一路行来,他喜好吹嘘,今日之事,便是那几个长不出面为卢瑟扬名,只怕也会被他添油加醋传得四处皆是吧。
那些乡民抬着死尸拎着头颅押着海贼前去官府不提,卢瑟与卢铨回到船上之后,那船老大分外殷勤,被忍不住的卢铨打到舱外后,卢铨使了个老仆守着舱门,拉住卢瑟问道:“瑟儿,你今日如此冒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父祖?”
卢铨与卢瑟的父亲卢锵乃是堂兄弟,他幼年时也是父母双亡,为卢瑟祖父当作亲子一帮看养,还为他在族中谋得了一个职司,得以养家积业,故此,他与卢锵关系比嫡亲兄弟还要亲近,卢锵死后,他便要照顾卢瑟,却被卢瑟拒绝,直到十三岁那年卢瑟才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外出见见世面。在卢铨心中视卢瑟如同自己亲儿一般,因此才会如此责问。
“伯父,我方才在船上看了许久,早就觉这些海贼可一击杀之。”卢瑟笑道:“先,在这官道上打劫,他们竟然不派警哨,分明是没有见识的乌合之众;其次,一伙子人截道不去有险可扼的要道,却选了海边,又将船停在一旁,分明是随时准备逃走的惊弓之鸟;其三,围在一起哄抢财物,那胡义却不能约束,分明是群贼无,他镇不住众贼;其四,我见他们殴打行人,动手虽然凶狠,却没有什么章法,分明只是些有几斤力气的蠢汉。有此四项,我已立于不败,自然要为民除害了。”
“我知道聪明,打小便是如此,当初你小小年纪便撑着一个家……也不见着家中给你请先生,你便自家读书识字……唉,只可惜咱们只是卢氏远支,若是近支嫡脉,朝中有品秩的官职,哪能少得你一个?”听得他分析得条理分明,卢铨甚是欢喜,禁不住感慨了一句,但旋即又明白过来:“险些被你给带歪了,你做事一向是有主意的,说与我听听,今日这一出,唱的是哪个段子?”
卢瑟沉默了会儿,然后笑道:“伯父当知,我们这支远支,若想在族中有出头之日,怕是很难的了。”
卢铨点了点头,他与卢瑟算是卢氏一支,在原先的大唐之时,范阳卢氏是了不得的大家族,出过宰相,侍郎尚书之类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但天下接连大乱,使得卢氏家族伤了元气,最让卢氏受伤的还是一百九十三年前的“大天倾”,洪水滔天之下,不唯族人殓灭大半,便是作为祖地望郡的范阳,和他们的宗祠一起沉入了水底。他们这一族原本不是卢氏嫡脉,可灾难过后再叙起族谱来,觉找不到比他们血缘更近的了,故此举族南迁,直到定居于江州。
“大天倾至今一百五十七年,当初南迁族人,不过是五房十二户三十余口,可如今举族多少人,伯父可曾知道?”
卢铨摇了摇头,迁到江州之后,这里较为太平,只经过一次战火,因此人口繁衍甚多。他们这一支人丁稀少,可其余支脉则人丁旺盛,具体的人数,却不是他这一个无足轻重的远支能知道的了。
“四年前我随伯父外出时曾查过,当时全族五房、二十九支、三百一十七户,丁男九百四十四口,十三岁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