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少爷!”
那身影唤了一声,然后便扑了过来,扑入卢瑟怀中,哽咽着哭了起来。
这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材已经在长了,不过面相还是很幼。卢瑟心中一暖,淡淡的热流充满了胸臆,他轻轻拍着少女的肩膀:“莫哭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这个少女,乃是他的丫环,虽然早就卖到他家中,却没有改姓,仍是姓章,名为玉。
“九少爷,你可回来了,三少爷强要……强要……”
这话听得卢瑟心中一沉,他知道卢珉好色,但章玉才是十二三岁,那厮也下得了手?
“强要搬进来,奴阻不住,若不是奴跟九少爷学得一手好厨艺,也要象老鲁他们一般被赶走……”
章玉接下来的话让卢瑟心又放了下来,他正待答话,又听得院门处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咦,这不是小九儿么,难得难得,你随着十六叔去周游列国,竟然还记得回来?”
“小三!”见他话里实在不是味儿,卢铨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你怎么到了小九的庄子里了?”
“小九的庄子?小九何时置的产,他几时有了庄子?”那懒洋洋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了,紧接着,一直藏在那两个守门大汉身后的卢珉探出头来,他原本长得挺清秀的,但现在却是一脸的红斑,显然是火气旺盛的缘故,他见着卢铨也不行礼,大叫道:“这里一草一木一沙一土都是族产,何时成了小九的庄子?十六叔,你敢去祖祠说这句话么?”
卢铨一时不慎,被他抓着了言语上的茬子,面色便沉了下来,他在族中地位虽低,却终究是长辈,那卢珉如此对他喝斥,显然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他正待答话,却被卢瑟一把拉住。
“这天气转凉了,蚊子却还没去尽,嗡嗡嗡嗡的,闹得人心慌。”卢瑟面上仍是笑,他仿佛没有看到卢珉一般:“十六伯,咱们去辛芝家中坐坐,他家虽是狭窄,坐的地方总有。”
望着卢瑟一行远去,卢珉冷笑了一声,他带了四个打手,再加上这几的将庄子上下仆人几乎尽数换过,便是闹将起来,吃亏的也不会是他,卢瑟这般离开,倒算是见机得快。但他看到小丫环章玉也要跟着走,立刻皱起了眉:“章玉,你去哪儿,还不回来准备晚饭!”
“我要跟着九少爷!”章玉气鼓鼓地转过身来。
“你是卢村的仆人,岂能容你随意跟人乱跑?”卢珉冷笑道:“去将她抓回来!”
“九少爷!”章玉紧紧抓着卢瑟的衣襟,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
“哦……对了,章玉你莫怕,当初你是卖给我的,而不是卖给卢村,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呢,除了我,谁也不得支使你。”
“你!”
没有料到这一点,卢珉只觉得方才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他盯着卢瑟的背影好半晌,直到他们消息了才收回目光。
“哼,没了庄子,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还带着个小丫环,你总有来求我的时候!”卢珉咬牙切齿地心想。
二、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四)
大天倾之前,这里原是属于大江之南,有座名湖为鄱湖,大天倾使得鄱湖变成了鄱海,而卢村所在的江州,自然也就属于海西了。不过此地的气候变化倒没有北方那么大,温和湿润,反倒是夏季没有天倾前那么热了。到了秋夜,海风带来丝丝的凉意,吹得人要盖上薄薄的麻被才成。
辛芝家中房屋狭小,他还有个妹妹,故此众人只是在他家堂前坐着,而辛芝自然陪侍。见日间的遭遇丝毫没有让卢瑟变得消极,虽是非常了解他,辛芝还是尤衷地钦佩。
“九郎,你勿担忧,我明日便赶早回江州,必然替你讨得公道。”卢铨才坐下便道。
他知道如果没有了这个庄子,卢瑟便失去了安生立命的根本,手中什么产业也没管,那么在族中也将变得毫无地位。
“十六叔放心,用不着回江州,明日里三哥就得乖乖将庄子让出来。”卢瑟笑道:“原本还有些麻烦,那海蛇胡义倒自己送上门来……”
想起侄儿的果决多智,卢铨点了点头,这个侄儿在有些时候缺点经验与沉稳,但在绝大多数地方,都远远强过自己,他想做什么,自己只要尽力去助他便是,原是用不着操心太多。
“辛芝,你去将各家当家男人请来,我有些事情要问问。”卢瑟见长夜漫漫,干坐着也不是一回事,便向辛芝道。
一夜无话,与十七岁的卢瑟相比,二十三岁的卢珉毛躁得象是只有十三岁。在他想来,卢瑟吃了这个亏,最大的可能便是回江州祖祠哭哭啼啼,那样他并不怕,为了生存,如今卢氏家族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规矩,比如说纵容族中旁支子弟相互竞争,若是卢瑟这般哭闹,虽然卢珉可能会遭来责备,可最终的结果必是对卢瑟不利,而且族中长老们看在嫡脉的面上,多少也会维护他一些。
可当得知卢瑟不仅没走,第二日午后还遣人召集了村中各户当家男人,要在村侧为自己造屋时,卢珉完全没了主意。卢瑟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他的料想,若是真给卢瑟起了屋子住下,他是族中名正言顺派来管着卢村的,而卢珉又如奈他何?
所以得到消息之后,他便气急败坏地叫齐了人手,准备去村侧工地上将佃户们趋散。一行人到了村侧时,看着那些佃户大多数与卢瑟有说有笑,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在他看来,这两年他夺了权管着庄子,没少给这些佃户好处,至少不比卢瑟给的少,这些佃户原是应该向着他才是,可没料想一夜之间这情形便变了。
“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心中恨恨地想。
见着他带着七八个人赶来,原本热闹的场面立刻冷了下来,卢瑟回头看到是他,笑吟吟地迎上来:“这不是三哥么,闻说小弟起新屋,带人来相助的?正好正好,小弟正觉得人手不够,你们四个,看上去有着几把力气,赶紧去帮挑土夯实来。”
卢瑟毫不客气地指使起卢珉带来的打手,让卢珉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冷着脸喝道:“小九,谁让你在这庄子里动土建屋的?”
“那还用谁,自然是我自己了,族中令我家这一支管这卢村,到我身上已经是第三代,在这庄子里动土建屋原是我职权之中,怎么,三哥有意见?”卢瑟笑道。
卢珉心中一凛,在族中未曾将这个庄子的职司转到他名下之前,他确实没有权力阻止卢瑟在这里建屋。
“看来九弟在外四年,果然是有长进了。”卢珉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一下脸,闹起事来他占不着理,便是有嫡房支持,剥夺了卢瑟的职司,只怕也轮不到他来,反而会便宜别人。他心中暗恨,向来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军师如今不在身边,若是在身边,必能有办法治住这小子的气焰。
“不是小弟有长进,是三哥退步了。”卢瑟若无其事地道:“这般蠢事也做得出来,三哥,看来五伯过生之后,你这一房也快完了。”
卢瑟口中的五伯便是卢珉的父亲,卢珉之所以急不可耐地对这个庄子下手,原因就在于他父亲已经去世,而失去了父亲支持,身为次子的他根本不可能在族产中分得称心如意的职司。他又不愿意象卢铨那样满辛苦地满天下跑,唯一的选择便是将比他更为势单力薄的卢瑟的庄子夺来。听得卢瑟这般毫不留情面的斥骂,卢珉面上一红,血往上涌,伸手便揪着卢瑟的衣领:“你说什么!”
“说你蠢。”卢瑟冷冷一笑,只是抓着卢珉的胳膊捏了捏,卢珉便吃痛松开了手。卢珉连退了几步,惊慌地打量着四年未曾见面的族弟,这才意识到,如今的卢瑟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十三岁的少年,而是十七岁的大小伙了。
不仅仅个头要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而且那手上的力气……
卢珉想起以前族中的笑话,说是卢瑟打小便爱跑,早年时是抱着两块砖绕着屋子跑,十岁后便是背着一袋米绕着庄子跑,这帮跑了十多年下来,果然是练出了一身力气。
“你想、你想做什么?”卢珉又退了一步,站到了打手身后,这才又问道。
“没做什么,咱们卢氏兄友弟恭,那是举世皆知的,三哥不会谋我的庄子,我自然也不会对三哥做出什么事情来……对了,三哥听说过海蛇胡义么?”
“海蛇胡义?”卢珉自然听说过这个江洋大盗的名字,脸色又是一变:“你认得他?”
“昨日见过一面。”卢瑟看了看天色,觉得应该有人要来了,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勾结江洋大盗,败坏我卢氏声名!”听了这一句,卢珉立刻精神一振,总算抓着了把柄,他大声喝道。
卢瑟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未答话,便听得庄外传来了马蹄之声。卢珉回头去看,只见十余骑纵马而来,为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汉子,面沉如水,驾马直接到了他跟前。
“四伯父来得正好,方才卢瑟说他昨日见了江洋大盗海蛇胡义,这等人如何能留在我们卢家,四伯父……”
来的人是卢锲,卢家长一辈的老四,是族中嫡脉,也是暗中支持卢珉的人。见到他,卢珉便觉得有了主心骨,扑上去拉着他的袖子便嚷了起来。却不料话说了一半,才叫出一个“四伯父”,卢锲便抬起手来,“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小三,谁让你来卢村的,这是小九的职司,你跑来侵占是何用意?”卢锲声色俱厉地吼道。
这一吼让卢珉目瞪口呆。
出来占卢瑟的职司,若非有卢锲支持,卢珉再有三个胆子也不敢。他捂着脸,正莫明其妙之间,突然见着伯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这才会过意,知道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他虽是贪心,却不是傻子,知道卢锲是自己的最大靠山,若是此时与他生争持,那么就是自己将这个靠山推倒。他怕言多必失,慌忙转身,只是恨恨瞪了卢瑟一眼,便向庄院中跑了回去。
他在这庄院中住了两年,多少还积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