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造诣极深,在下正巧有些疑问,还请卢兄指点。”
若是别人这样说,恐怕要被当作挑衅,但这个陆子橘说话时神态诚恳,确实有世家子弟那种累世积代的胸怀。
“只管问吧。”卢瑟一笑。
他态度谦和,口气却大,当下便惹恼了一人,这人正是方才最夷然不屑的,他原本孤坐于一棵松树之下,现在起身冷笑道:“那我倒想请教这位大唐高士,《诸子杂记》中记载,上古之时人茹毛饮血与禽兽无异,此事是真是假?”
《诸子杂记》原本就是个偏门的书,而这个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是个真正的难题,不过卢瑟的见识与他们不一样,因此卢瑟很肯定地点头:“此事绝无差错,可与《古本竹简》中所言‘古人为裸猿也’相对应,《坟诰》中载,‘人之初始,无知无识,圣人教诲,燧火乃举。巢学于乌,耕学于鼠,因有好学,故成灵长’。”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又博带宽衣,神采飞扬,这个时候,与一个飘逸博学而自信笃实的士子没有什么两样。
听得他回答,陆子橘与那最先提问的士子对望了一眼,那士子神情有几分沮丧,旁边又一人问道:“卢公子只是引经据典,可有实证?”
“自然是有的,据闻北方宋国有神骨之产,我曾实地去见过,这神骨实际上是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人骨,其头骨模样,便介于猿人之间。而且越深之处,所得越为落后……”
考古学对于卢瑟来讲并不是什么太深奥的东西,因此这个实例信手拈来,让那人也是哑口无语,虽然觉得卢瑟所言未必对,却一时无法反驳。
“既是如此,人又如何自禽兽而为人?”陆子橘凝眉思忖了会儿,然后又问道。
“自然是为生计自兽为人。”卢瑟毫不犹豫地回答:“人能进取,为的便是改善民生。因为要吃上更易消化吸收的食物,故此懂得用火。因为要避寒安居,故此有了屋。因为要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故此有了种植与畜牧……因为要长生长寿,故此有了修行之法门!”
他前面那些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可最后一句出来后,众人尽是目光闪动,相互对望。
普通人心目中的修行,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谁会以为这些修行的法门反倒是为了人类的长生长寿而研究出来的!
“说得好呵……”
良久之后,院后一屋中传来轻叹之声,接着便是几声鼓掌,不仅众人都变了颜色,就连卢瑟自己,也不禁脸色一变。
这声音竟然是个女的!
卢瑟是聪明人,敢于在后屋这般说话的女子,身份当然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就是卢家这一代主持品评的人。若这人是女子,也无怪乎那店家说是五百年来第一人了。
“诸君远道而来,原本是该洒扫恭迎的,只是今日听了这位大唐来的卢先生一席高论,小女子已经失了公允之心,此时品评,对诸君甚为不公,还请诸君暂且归去,下回再来。”
那女子平静的话语声传来,诸位士子都是有些不安,有几个甚至愤愤瞪了卢瑟一眼,显然是对他如此抢风头甚为不满。
却不知卢瑟这个时候只有苦笑,早知道主持品评的是位女子,他打死也不敢来九品堂。原因无它,这女子让他又想起了胡珍、春大当家等人。
莫非又是一个万香殿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一时口快,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么面对其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卢瑟没有表露出丝毫畏缩之意,而是拱手道:“江州卢瑟,请见九品堂主人。”
“卢公子请进吧。”
他面对的那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没有任何人开门。卢瑟微微眯眼向里面望去,里面一片空蒙,看不出什么来。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到一个人影正跪坐于榻上。
“公子为何迟疑,敢为如此大言,莫非无此大胆?”那女子声音又道。
卢瑟并不是个吃激将法的人,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站住脚:“里面阴气太重,外边有和风丽日苍松翠竹,主人乃雅士,何不移步于院中与在下相会?”
屋中的女子沉默了会儿,然后轻笑一声:“既是如此,小女子也只有顺着公子之意了。”
随着这话,那女子起身,迈步,动作轻柔款款,虽然自有风韵,却让卢瑟稍松了口气——这风韵乃是年轻女子天然而有的,却不是胡珍或春大娘子那种修行某种特殊功法练出来的。
待那女子出了门,她的面容才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卢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然后心中一动。
虽然这女子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但是卢瑟可以肯定,这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使用了一个小小的幻术,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公子请来。”那女子向着院中小塘里的亭子示意道。
三、愿垂方便济众生,他时同赴龙华会(三)
茶香如兰,人淡如菊。
端坐良久,二人都没怎么说话,看到那女子亲手用小炉焙茶,卢瑟心中没来由地浮起这个念头。
眼前这女子,当真是素雅出尘,非浊世所能有。得多少天地钟灵,才有这样女子诞生。
但旋即他心中一凛,这女子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一连串的动作罢了,单凭这些简洁优雅的动作,便让他心生好感,又不见这女子施展魅惑之术,原因那就只有一个了。
这女子是那种天生让人亲近的人物,换言之,便是有领袖气质。
此前卢瑟还在另一个人身看察觉到这种领袖气质,便是大唐仪王。他允诺若是仪王能够登基,便为他谋划一统天下之事,有很大原因就在于此。
卢瑟凝神看着这女子许久,见她完成全部动作,捧出一杯香茶来,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茶中亦有道。”
不仅仅是因为这女子的优雅动作,更是因为她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那是真正出得红尘又入得凡世的人才能领悟的。
“小女子品评天下人物,当得小女子亲手奉茶,足下还是第一人。”
那女子听得卢瑟夸奖,面上带着欢喜之色:“早就听闻卢公子文武双全,自幼操持家业,稍长游历四方,归来武除海贼,文助州府,那时小女子便在猜想,卢公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呢。”
她说话的时候谈笑宴宴,卢瑟却觉得毛骨悚然。
自己做过的事情,放在江州为人所知并不意外,可这是千里之外的吴越国都城杭州!这一个异国女子,竟然点评他的作为,而且了若指掌!
“这女子背后定然有一个庞大的势力络!”卢瑟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若不是有个庞大的势力络,根本不可能将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生的事情传到此处来。
在江州,他卢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人物,可放在全天下,现在他根本名微望寡,因此,这个女子的博闻强记,也让人动容。
“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卢瑟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向那女子问道。
“卢公子此言差矣。”那女子慧黠一笑:“小女子既然主持这九品堂品评之事,自然是姓宋的。”
“呵呵,是在下问得有些愚笨了。”卢瑟自嘲道,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这女子聪慧虽是聪慧,只是未免有些喜欢卖弄聪明。须知聪明外露,乃是取祸之道,自己方才不过是一时卖弄,便遭惹来这番是非。
“小女子闺名思依,原是不告之外人的,公子天下俊才,当是一个例外。”那女子巧笑倩兮。
卢瑟微笑了:“得蒙宋家小娘子另眼相瞧,实是万分荣幸,只是这消息若传了出去,怕为小娘子惹来识人有误之讥。”
两人谈笑间看似普通客气,实际上已经唇枪舌剑了几番。卢瑟隐约觉得,这个姓宋的女子似乎有要收服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自己面前展露锋芒。可他是何许人也,岂会轻易服从别人!
因此,话语及此,两人都沉默饮茶。一杯茶尽,那女子端正身躯,目光灼灼:“方才得闻公子高见,小女子不才,愿求公子详解。”
“小娘子已是尽知,何必过谦?”卢瑟笑道:“方才不过是卢某轻狂悖语,唬唬吴越狂生尚可,如何得入宋小娘子法眼?”
“公子……”那宋思依略一沉吟,正待正问,突然庄外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两人都是微微动容。
“我从北地大魏前来拜访,九品堂为何拒客于门外?”
这声音有些卷舌,确实是北地的口音,大魏还在大宋之北,乃是当世大国,从其地到吴越来,何止万里之遥!卢瑟心中一动,他在江州,究竟还只是小地方,消息闭塞,这九品堂的名声都传到了大魏去了,他在江州却不知晓。
“有客前来,公子稍侯……”宋思依欠了欠身,美目转了转,似有所指地道:“若是公子有意,可否与小女子一起见这北地之客?”
“今日得晤小娘子,余愿已足,正是告辞之时。”卢瑟不愿意卷入麻烦之中,起身拱手,一笑而去。
那宋思依微微愕然,这种情形下,卢瑟的举动不但失礼,而且显得没有风度,可偏偏卢瑟做得那么自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她心念转了转,她之所以会关注卢瑟,很大部分原因是唐国的仪王,若是唐国仪王能登基,那么这个卢瑟将是个重要的人物。
“此人心智不在我之下,若是放他离开,必然留有后患,但若就这样杀了他,又不免违背我向来的理念……还是将他卷入此事当中,脱不了身再说!”宋思依心念电转,立刻做出了决断。
卢瑟不必人引领,自己出了门,到得门口,便见着一昂藏大汉挺身傲立,在那大汉身后,跟着六人,他微微皱眉:这七人都是修行之人!
九品堂品评人物,关系到的是普通人的荣华富贵名气声望,与这些修行有什么关系?特别是那个昂藏大汉,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一柄犀利的战斧,那好斗之意,几乎是不加掩饰!
原本卢瑟出来时,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