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口,给小岛北报仇的关键人物。那么多的苍蝇,被爱报仇的中田翻译官一巴掌
扇得嗡嗡四散。就在花园里,翻译官将领头的日本人痛打了十几耳光。“不为别的,
就因为我们给小岛北的坟墓树了一块碑。”
炭火旁的草药煎好了,书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马鹞子正要站起来,王参议伸手按住他:“莫多嘴!”
马鹞子不服气地分辩:“那个中田翻译官坏得很,打部下的耳光也是狗咬狗。
照我看来,中田翻译官生气不是因为伤害了梅外婆和杨桃,而是那些坏事做尽的日
本人没有将年轻漂亮的杨桃献给他们的旅团长。”
王参议用更低的声音说:“梅外婆总是将人往好的方面想,我们则相反。”
从药罐里倒出来的药汤闪着暗红色的光亮,梅外婆呷了一口,顿时眉头微微耸
起:“人活一世,会遇上许多用常理来看可以做、也可以不做的事。从做人来说,
小岛北死在天门口是他自己的不光彩,但也不能成为别人的荣耀。若是我们在小岛
北的坟墓前写道:作为敌人的某某毙命于此,那一定是因为心里在承受着莫大的失
败。很多时候,宽容对别人的征服力要远远大于惩罚,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体现,也
能改变大局,使我们越走越远,越站越高。惩罚正好相反,只能使人的心眼一天天
地变小,变成鼠目寸光。有的人可能会说我不该接受中田翻译官的帮助,不是男人,
当不了壮士,也要做一名烈女。如果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仍然会接受。不肯接受别
人的忏悔才是最大罪恶。”梅外婆停下来看着董重里身边的几个人。
坐在对面的杭九枫冷不防开口了:“你没有听到中田翻译官说的其他话,才会
这样想。我可是听到了,翻译官要别人想办法找到你家雪柠时,我就趴在他脚边的
水坑里。听他说话,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中田翻译官说,往日每次听小岛北说雪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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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如何美丽,他就卵子发痒。若能找到雪柠,哪怕挨旅团长的耳光,也要先享用
一番。”
王参议生气地掩饰:“没想到杭副指挥长也会出现幻听。看来同日本人打仗谁
都紧张。”
杭九枫叫起来:“怕日本人我就不姓杭!不只我一个人,参加袭击的人都听见
了。还有,同中田翻译官说话的汉奸,就是当了叛徒的黄水强。王参议觉得独立大
队人的话不可信,还可以想办法将这个独立大队的败类抓起来,问个清楚。”
在座的人几乎都很惊讶。只有梅外婆不在意杭九枫的话:“还记得狗和牛的故
事吗?”生得矮小的狗,因为长着一对缩小的眼睛,将很大的东西看得很小,才敢
在人面前凶恶无比。牛比人大多了,看东西的眼睛却是放大,因此不敢冲着人放肆,
几岁的小孩也能牵着它到处吃草。梅外婆看到的中田翻译官与其他人看到的中田翻
译官不一样,他没有让梅外婆和杨桃再受伤害,亲自送她们出了天门口,还说,因
为小岛和子爱燕子红,哥哥小岛北便更爱燕子红。
“中田翻译官的话不能算全对,这世上还有不爱燕子红的人?起码,天门口一
带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梅外婆用缫丝女子和林大雨作个比方:莫看打铁是个蛮活,
不可与柔软温情的缫丝同日而语,可说起对燕子红的喜好,谁也不比谁差。真有差
别也是在喜好的方式方法上。爱花及人,对柳先生来说,小岛和子是一种,雪柠又
是一种;对紫玉来说,傅先生是一种,林师傅又是一种;对杭副指挥长来说,阿彩
是一种,丝丝又是一种;对段镇长来说,杭九枫是一种,马鹞子又是一种;对所有
人来说,天门口人是一种,日本人又是一种。无论怎样分辨,人和人还是区别在一
念之差上。“杨桃走得好,杨桃不走会更好,往日她是个好女人,今后她会是个好
人。让我来猜猜你们今日的心境吧,不同的地方我就不说了,我只说相同的。你们
是不是在想,真有道德的女人,受到一点调戏就会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同样受
了二三十个日本人的糟蹋,做丫鬟的杨桃都选择了死,梅老太婆竟然还有脸活在世
上。我要对大家说,因为在天门口,所有该死的人从来都没有办法再活着,轮到我
该死时却死不了,这种结果能使大家用敬畏之心看待身边的平常事、平常人,哪怕
活得再窝囊,我也心甘情愿!就说常天亮,若不是他比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
这一次天门口受罪的就不只是杨桃和我了,假如天门口人还不感谢他、敬重他,只
怕将来还有灾祸降临。”
风从窗纸上太多的窟窿里钻进来,火盆里的栗炭燃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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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重里说:“梅外婆说完了?”
梅外婆说:“是的,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董重里说:“你还没说为什么没有带杨桃一起逃难。”
梅外婆说:“因为白雀园大门被人反锁了。”
董重里说:“反锁了还可以喊人呀!”
梅外婆说:“杨桃晕倒了,我也晕倒了。”
董重里说:“这不可能,我起床时,杨桃还没事。”
梅外婆说:“有人从背后用硬东西猛打我们的头。”
董重里说:“你说清楚,莫像掏耳屎,抠一下落一点。”
梅外婆说:“我从白雀园门口经过,看到杨桃屋里还亮着灯。
进去一看,杨桃果然还在床上一梦不醒。“
董重里说:“我起来时,她已经在穿衣服了。”
梅外婆说:“是呀,我去叫醒时,她还挺害羞,赶紧将没穿衣服的半个身子用
被子盖上。我得相信董先生这四年的确不曾有过别的女人。两口子久别重逢,女人
都是先睡不着,后睡不醒。杨桃这累却是太离谱,一盖被子差点又睡着了!我们吹
灯出门时,还看见董先生站在门外,要段镇长同他一起去下街看看。后面的事就不
晓得了,等醒过来拼命砸门,日本人就来了。”
董重里说:“你晓得是谁干的!对不对?”
梅外婆说:“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董重里说:“你得说出来,谁干的,谁就得受惩罚。”
梅外婆说:“我怕你们又想杀人!就让他自我惩罚去!”
董重里还要说话,王参议拦住他:“梅外婆已经说过,她必须接受别人的忏悔。
那么难的难关,没有任何人帮忙,能挺过来多不容易,既然梅外婆觉得有更好的办
法惩罚那个害了她们的人,大家就不要再出难题了。”
心怀不满的董重里带头往外走。大家鱼贯而出时,梅外婆突然问,这天气,可
以打糍粑吗?林大雨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弯,怔怔地开不了口。
段三国抢着替他回答:“完全可以。”又试探着说,“会不会是黄水强在背后
下黑手?”
这一次林大雨反应奇快:“还是段镇长最了解天门口。”
有人想,有人不想,大家都觉得段三国的推断基本合理。
九 一
有钟声的早晨,天门口上空反复回荡着两种出操的口令。
自卫队士兵在喊:“预备——杀!”
独立大队的人以前也是用的如此口令,自从杭九枫回来后便改为:“一、二、
杀——!”
柳子墨一再预报,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季,过年之前的两个月,天气还是不错,
既适合盖房子,也很适合让梅外婆休养生息。
其间王参议、董重里、傅朗西和柳子墨曾经短暂离开过天门口。回来时,四个
人的心情迥然不同。
董重里去的地方当然是县城,他在那里经历了七个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最早
得到的消息是免去县长之职,接下来鄂东游击总指挥部的命令又变成就地看押,等
待军法审讯,罪名是擅自调整天门口一带军事部署,为日本人的偷袭提供了诸多方
便。软禁的屋子还没住热,看押即被解除,又有通知让他官复原职。后来湖北省国
民政府还要他取消所谓让羊圈远离狼窝的计划,县国民政府机关仍然留驻县城,对
其中原因未做任何解释。见到王参议后才知道,日本人占据鄂东地区紧靠长江左岸
的黄梅、广济、蕲春、浠水、黄冈、新州和黄陂等县后,便不再对撤进大别山区的
政府军残部进行追击,主要兵力全部用来确保武汉三镇不受威胁。经过半年鏖战损
失惨重无力收复失地的政府军只能屈服于现实,敌对双方暂时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
和平共处。
四人当中,最高兴的当数秘密潜回武汉的柳子墨,通过家庭关系,柳子墨从各
方面募集到一笔可观的款项,虽然还不足以支付天门口一带被日本人所焚烧房屋的
修缮费用,差额部分已不再让人闻之色变。最让柳子墨意想不到的是,汉口甲类测
候所在撤往湖北省西部的恩施一带山区时,有些无法运走的器材竟然委托给柳子文
保管,这就等于是送给了柳子墨和他的测候所。
独自去三里畈的王参议最晚回来。能在董重里的任职问题上与柳子文通力协作
挽狂澜于既倒,加上柳子墨将筹集到的善款及各种水文及气象观测器材顺利地带回
天门口,暗中告状险些让董重里陷入没顶之灾的马鹞子也偃旗息鼓。在别人看来王
参议应该加倍高兴才对。但是他到自卫队和独立大队的驻地看了看,顺便问候一下
梅外婆,随后就一声不吭地钻进自己屋里,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将一条西河望了
整整两天两夜。有实在不能拒绝的人进来慰问,王参议总是说有关方面要他跟随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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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往长江上游的恩施一带撤退,因为舍不得离开天门口,他才心情不好。
王参议这么说如同傅朗西说自己回了汉阳老家一样,很难让人相信。大家都不
清楚傅朗西去了哪里,又都明白他肯定是去那里领取上级的旨意。他的神情同王参
议差不多,细看之下却有区别。王参议的郁郁寡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