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保住,才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王参议比董重里早两天返回天门口。他对董重
里说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懊悔:“我和傅先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灵犀呀!”早一天,
傅朗西曾经给紫玉打过一次电话。紫玉在高高的九枫楼上大声对傅朗西说:“我好
像怀孩子了,这一阵特别爱吃酸东西。前几天雪柠又流产了一次。你不在我很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将你的孩子弄丢了。”这些话上街人都听见了。
王参议后来责备紫玉:“预防日本人的细菌战是天大的事情,你不向傅先生汇
报,就是失责。”
梅外婆替她辩解:“夫妻之间最大的事应该是生孩子,紫玉这样说话没有错。”
王参议要求紫玉:“赶紧给傅先生写信,告诉他这儿的事。”
紫玉真的写信了,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傅朗西早点回来。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第
二次从县城赶来替雪柠复诊时,顺便也看了看紫玉。医生不仅看出紫玉曾经流产过,
还一口咬定,除非出现奇迹,这辈子紫玉不可能再怀孕了。紫玉哪会轻易相信,天
天盼着傅朗西回来,同心协力粉碎别人对他们生儿育女事业的围剿。
找不到傅朗西,王参议和董重里只能采用天门口人不会反感的办法,等野地里
的艾蒿长到合适的高度后,由镇公所出钱雇人收割,晒上几天,然后像烧火粪一样,
用那浓烟熏杀在空气中弥漫的细菌。
端午节前一天,王参议正在河堤用一杆大秤称别人割回来的艾蒿,大路上传来
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出现了。负责记账的紫玉情不自禁地挥了
挥手。骑自行车的男人抬起左手正想也挥一下,车轮下面的沙子一松,人摔到路的
左边,自行车滑到路的右边。男人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后,尴尬地问他们见到王参议
没有。紫玉说:“他就是。”作为董重里当县长后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县邮政局配
备了两辆自行车。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比骑马带兵的冯旅长还得意,在交割这封不知
何人的来信时,甚至还问王参议会不会写字。王参议笑着回答:“我不会写日本字。”
王参议专心拆信的样子让紫玉特别失望,她要邮递员下次来时,莫忘了将傅朗西的
回信带来。邮递员挑逗地要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出来。紫玉再三说自己会写字,邮递
员还是半搂半抱前胸贴后背手把手地教她。紫玉的名字出现在邮件记录本上时,邮
递员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要董县长判决离婚的紫玉?”紫玉不高兴了:“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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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你就是那个敢嫁给傅先生的紫玉?“不无后悔的邮递员还要去中界岭,他手里
还有一封鄂东行署某人寄给马鹞子的信。
看信的王参议突然瞪着眼睛:“这是写给你的!”紫玉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傅
朗西的亲笔信。
我妻:所写的信已收到了,看到你在文化上的进步我很高兴,也很感谢梅外婆
和雪柠对你的帮助。可是,你往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切莫
自作主张,更不能轻信与己无关的鼓动。这样做可锻炼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次
在电话中听你说可能怀上孩子了,当时我就想说,今日的环境还不适合你我生养孩
子。前些时,我曾读到一位很有思想的大人物的著作,这本著作是教我们如何打赢
抗日战争,其中一句对你因为月经来了而出现的悲观情绪很有帮助:在一定的条件
下,坏事会变成好事。月经停了三个月又来了,这对想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的你是坏
事,放在我们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当中看却是好事。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月经来
了就让它来,你就别担心我会不会失望了!按我的想法,最好等胜利了再让你当妈
妈。当然,这事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一朵花提前结了果,也不能将她掐掉。好
在你我夫妻现在相隔天涯,暂时不用为这事操心。为了不因日后相聚时的忘记,我
将想起来的一件事现在就告诉你。女人是否怀上孩子,除了看月经来否,还可以抚
摸Ru房。如果Ru房由柔软逐步变硬变大,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要当心,想生孩子的
女人就可以高兴了。甚至还可以从夫妻间发生的性事多少来判断,女人刚怀上孩子
时,在丈夫面前会变得特别风骚,加上产道有了一定程度的肿胀,丈夫做性事也会
特别满意。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细心留意的。还有很多事,见面再说吧。你能猜出写
这封信的日期,我就不在落款上写明了。牵挂你的丈夫。
紫玉羞得不敢抬头:“怎么会有这样做错事的?”
王参议已经猜到原因:“也许傅先生同时写了两封信,装信时将彼此混淆了。”
紫玉没有读出与细菌战有关的内容。王参议更是如此。了解此事的人都在等傅
朗西的另一封信。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七天之后再次来到天门口,以后每隔七天他都
会按时到来。一连三次都有柳子墨给雪柠的信,藏在咸安坊旗袍店里的柳子墨慨叹,
想在武汉买一部显微镜,难如上青天,再过一阵,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硬
着头皮回家,请神通广大的柳子文帮忙。
王参议猜测中的傅朗西的第二封信却没有再出现。王参议开始往自己熟知的国
民政府的一些秘密行为上想,那封给紫玉的信完全有可能被安插在邮政局里的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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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走。如果真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特务们是会迅速归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见
不到第二封信的王参议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琢磨:就算是写给妻子的信,
傅朗西也不应该只字不提民众大事,那些围绕月经去来、性事疏密的柔情蜜语明显
不是他的常态。紫玉给傅朗西的信由王参议修改过,字里行间表达的都是王参议恳
请傅朗西抽空回天门口小住的意思:夜里夫妻团聚,白天商议如何粉碎日本人的细
菌战。
傅朗西显然读懂了其中奥秘,所以才在回信的开头说出那样的话。
交情归交情,政治归政治。傅朗西不让曾经是对手,往后还有可能是对手的人,
太深地卷入他的夫妻生活,这一点王参议能理解。日本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日本
人正在策划的对天门口的细菌战为天下有良知的人所不容,傅朗西却无动于衷,这
让王参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渐渐地,在时光一次次穿透黑暗之后,王参议明白了
这封信里包含的一些意义。傅朗西刻意隐去时间、地点和身份,说明他目前处境微
妙。要紫玉学会独当一面,是在暗示即将有非常复杂的局面出现。还有那胜利之说,
应该冠以抗战二字,这是一年多来大家早已习惯的说法,笼统地说胜利之后再生孩
子,看来也是有意为之。在这些再也挥之不去的意识支配下,王参议断定第二封信
根本不存在。如此他便有了新的认识:傅朗西想用这种方法来暗示,他所代表的政
治势力正在受到死亡的威胁。
方便于细菌战的春季终于过去了,在南方高温的夏季里。生命力弱小的各类微
生物大都处在蛰伏状态,想要人为地将它们调整到亢进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梅外
婆还记得《细菌学课程》中的关键内容,她要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下的王参议抓紧
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稍有不慎,身心健康就会失控。况且接下来
的秋季,又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运用微生物作为致命武器杀人的理想季节。
九 四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到了六月底,细菌战的阴影尚未褪去,更严重的问题又来
了。那一天,冯旅长突然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王参议,大别山里高姓之人中
最有名的那个人,那个连王参议都不时地脱口称为高政委的人死了,而且是被共产
党的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王参议在对别人的转述中说,新编第四军第四支队在高
政委的率领下一心想回大别山区,磨磨蹭蹭不肯开赴皖东抗日前线,在其直接上司、
新编第四军军长和副军长等人的联名电请之下,已经退却到重庆市的国民政府最高
元首毫不迟疑地批复:“所请对其执行死刑一事照准。”等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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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下留人,可送来延安学习”的电报辗转到达时,曾被国民政府悬赏二十万银元
的人头已经落地了。在听冯旅长的电话时,王参议努力让自己保持心情平静,将几
个相关问题问清楚后才说:“这不是一件好事情,连我都能看出国民政府剿杀之心
不死,共产党内高人云集,恐怕看得更透彻。”冯旅长说:“我也觉得可惜,往后
再同共产党打仗,没有称得上对手的人了。”所幸冯旅长说完要说的话就将电话挂
断了,否则,王参议很难保证不会说出傅朗西的名字。
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思,王参议才将高政委之死告诉董重里。
在两党合作的蜜月即将结束这一点上,董重里没有异议。王参议还估计,更具
洞察力的傅朗西可能早有预料,此时此刻他肯定在利用自己那段旧军队的经历潜伏
在政府军内部,一旦有事变发生,就可以先下手为强。
董重里摇起头来,在这一点上他的想法与王参议迥然不同:
“高政委可不是一般的人,假如没有百分之百可靠的内应,不管是军长还是副
军长,他们那点政治韬略根本对付不了他。”
“听你的意思,傅先生是去高政委身边潜伏了?”
“听到高政委死,我就觉得同傅朗西有关。说句不中听的话,工农红军势力最
大时,若不是内部杀来杀去,早就改朝换代了。”
“这话有理。国民政府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再有一百个高政委也不是他们的
对手。”
“可惜呀,高政委一死,最高兴的当属日本人。”
“老这样自相残杀,日本人还需要打细菌战吗?”
王参议和董重里的预计几天后就变成了现实。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