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立大队干下去,梦想当个有钱人,天天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在身边陪着,这份自
由对人来说应该不算过分,只要如数交回武器弹药以及钱袋里的银元,你不仅可以
马上离开,如果怕路上有危险,还可以送你一颗手榴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董重
里突然弯腰捡起两块石头,相互对敲着来了一段说书。
石块有节奏地响到第三遍,黄水强从黑石崖上站起来,哭丧着脸大声地求董重
里宽宏大量,饶他这一次。黄水强背的银元一块也没少,冲锋枪和子弹也到了董重
里手里。黄水强离队走了。董重里说,他不应该再回来。黄水强回了两次头,第一
次回头时说,自己这一走,也许就没有机会再听董重里的说书了。第二次回头时说
的是女人。他听任一直没有机会发泄的儿女之情汪洋泛滥,对董重里说,这一走,
一定要找个有阿彩的漂亮,没有阿彩头上的癞痢的女人做妻子。到时候,如果独立
大队没被政府军消灭,董重里没让冯旅长或者马鹞子打死,他一定请董重里去喝喜
酒,好好听一场说书。看着黄水强走远,董重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冷汗汇
进裆里,如同尿湿裤子。
辛辛苦苦到达目的地,休整了两天,喝了两餐高粱酒,大家吵着要董重里去交
割银元的地方请示,让他们启程回天门口。董重里也想早点回去,他到财经科一说,
对方便去找人开路条。财经科的房子很大,东西却不多,大概是将富人家的财产没
收后全部分给了穷人,只留下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坐在惟一的椅子上,董重里眼
前一亮,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董重里下意识地追到门口:五人小组中
()
的欧阳大姐,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手枪队员,气势汹汹地走在比天门口还显热闹的
街道上。董重里稍一犹豫,欧阳大姐他们就走远了。没过多久,财经科的人带着路
条回来了。
“有个姓欧阳的女人,你认识吗?就是刚才带人往南边走的那位。
去年年底在我们那里时,她还是五人小组中最不起眼的,现在看样子有点连升
三级味道。“听他一说,财经科的人突然脸色嘎白。董重里不明白原因,也不好问,
拿上路条就走。”走这个门吧,走这个门!“财经科的人指着后门,”你说错了,
人家是连升四级。“董重里出了后门,沿着连通旷野的小路糊里糊涂地走了一程,
忽然发现,自己住处的屋顶上架着一顶黑乎乎的机枪。
董重里心里一震,猛跑一阵闯进小院。欧阳大姐正指挥那些手枪队员,将所有
送银元过来的人像押解强盗那样捆起来。几个被绳索勒成一团的入还在叫嚷:“搞
错了!我们是送银元给你们用,不是送脖子给你们用!”董重里很奇怪自己一点也
不怕,他要欧阳大姐放开其他人:“有问题找我,他们是我领导的。”欧阳大姐丝
毫不欣赏董重里的勇气:“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可疑分子。”“这是哪来的道理!有
阴谋我们就不会没日没夜地往这边赶了,半路上将银元一分,各人过各人的好日子
去,用不着劳神费力,受不白之冤。”董重里的话让欧阳大姐十分恼火。也怪他没
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又问五人小组的人都好吗,为什么只见到她一个人。欧
阳大姐走近他,平静地说:“那四个人比常守义他们还危险,我这么说,你就能想
到他们的下场。”董重里毫无防范地挨了一记耳光。
欧阳大姐的耳光落下来好久了,他还没醒过来。“惊讶得过头了,就是幸灾乐
祸。”欧阳大姐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手帕,要他擦擦嘴角上的血。欧阳大姐的手帕非
常干净,拿在手里就像捧着一团雪。
董重里看了看,左手将它还给欧阳大姐,右手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地贴在脸
上。
“这手帕是你自己洗的?”
董重里点头。欧阳大姐也跟着点头,两只不太大,也不太亮,但是弯得很有情
调的眼睛里露出几丝少有的柔情。董重里的手帕至少同欧阳大姐的手帕一样干净,
放在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朵白云。
“自己用的手帕自己才能洗干净。”
那记耳光很重,它带起来的一股风从左至右穿透董重里的两只耳朵,引发了尖
锐的呜叫,重归天门口后还不绝如缕。当天晚上,欧阳大姐给董重里松了绑,还要
他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欧阳大姐说了两种可能,放了他或是杀了他。董重里毫
不犹豫地选择了后一种。欧阳大姐抿嘴一笑,当即宣布对他和他的部下的审查已经
结束,他们随时可以离开。欧阳大姐诚挚地说,打董重里的耳光是出于对他的负责,
宣布董重里没事也是对他负责。董重里义无反顾地迈开脚步,身后留下欧阳大姐的
一串话:“女人看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我可以不信任你董重里,但是我信任一个走
了那么多难走的路,还能将手帕洗得如此干净的男人。记住我的话,任何时候也不
要让自己的手帕脏得像一块抹布。”
董重里很想回答,这种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提醒。突然间,他觉得欧阳大姐非
常可怜,这一想,说话的机会就错过了。
在最后时刻,欧阳大姐劝董重里,不要再给张主席写信了,张主席是天生的领
袖和导师,一切问题都比他看得远、看得清楚。
董重里一只脚在牢门外,另一只脚在牢门里时,再次从心里确认:已是非离开
不可的时候了,再不离开就将铸就终身大错!不是离开欧阳大姐翻云覆雨之地,董
重里将牙根咬出血来告诉自己:回到天门口,离开天门口!
一块手帕对命运的影响,使得董重里的心性豁然开朗。
董重里少带回一个人,多带回一纸盖着大红印章的收据:“经双方当面点验,
银元一万三千块查收清楚无误。”董重里没有感觉到完成任务后的轻松,而是正好
相反。他内心生出的沉重,使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邃和锐利,想从收据里透视出
更多的东西。
傅朗西是天堂下的深潭,从座座瀑布惊天动地跌下来的水,一流到他心里,就
变得幽亮幽亮,看上去清澈见底,却不了解其中深浅。一个叫黄水强的大活人,既
是傅朗西的亲戚,又是独立大队的骨干,竟然开了小差。傅朗西不得不在各种场合
上,一次次地说,用不了多久,当逃兵的黄水强就会满肚子后悔地回来。在公开场
合里,董重里只讲过一次,他的话很简单:“对于独立大队,黄水强离开得越早,
所造成的损失就越小。当然,黄水强肯定要回来,只是用什么身份回来却很难说。”
董重里少而又少的话,还是让傅朗西很丢面子。傅朗西没有听杭九枫的话。他不会
用保卫局的办法对付董重里,也不像杭九枫那样认为董重里的内心深处出了问题。
从来没有对谁动手脚的傅朗西很生气地踢了杭九枫一脚。好在傅朗西的力气有
限,换了别人就算没把他的腿踢断,也会将他的人踢翻在地。傅朗西要杭九枫从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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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少管董重里的事。傅朗西说得很明白,在董重里和杭九枫之间,自己更亲近董
重里一些,只要是他们之间的纠纷,他一定会拿杭九枫是问。挨了踢的杭九枫格外
高兴,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和谁亲近,反而不会那么客气。傅朗西对董重里越来
越客气,正好说明他们之间已不是很亲近了。
傅朗西又骂了一声:“放你娘的黑狗屁!”
对于傅朗西来说,这一踢一骂,都是前所未有的行为。
六 十
几场雨落下来,西河从上到下都是清悠悠的。
正是水涨船高的季节,一艘挂着白帆的崭新木船从下游驶入天门口外的河湾。
那些悠闲地等待河水消退再出山的觯公佬,在余鬼鱼的带领下,同木船上的人打了
一架。船主再三声明是傅朗西要他们来运皮油的。余鬼鱼哪里肯听,仗着人多,使
出各自身上的蛮力,硬是将几千斤重的木船抬起来,搁在高高的河岸上。西河是簰
公佬的饭碗,在水里走的人一直守着这规矩,不管小船大船木船铁船,都不能进西
河。木船的确是傅朗西派人请来的,集了一个冬天的山货必须早点运出去,交通员
接二连三地送来命令和情报,第四方面军打仗打得太凶,物资消耗非常快,急需经
济上的支援。
簿走得慢,载重量又小,遇到急事当然不行。簿公佬却不管这些。
僵持几天,傅朗西发起火来,让独立大队的一百多人,将木船抬回水里。用木
梓榨出来的皮油,还要放进木桶里凝固成形。若是放在打豆腐用的黄桶里,成形后
重量有三百斤上下。若是用挑水的水桶成形,则只有八十来斤。西河里最大的簰也
只能装五个大皮油,或者二十个小皮油。木船运载力大,一次就能装几十个大皮油。
装着几十个大皮油的木船,顺水没走多远,就让河底的沙子吸住了。船工们费尽力
气,好不容易脱了身,还没走出站在岸上看笑话的解公佬的视线,船底又搁浅了。
木船挣扎着慢慢远去后,西河里的水退了。晒在岸上的簰,尽数被簰公佬们拖入水
中。从上游到下游,随时随地都能听到簰公佬在响亮地吆喝。西河里能行船的时间
很少,至于是哪几天,谁也算不准的。西河是簰公佬的。木船走了一趟就不敢再来。
抢好水的簰公佬跑得格外快,从天门口到白莲河,来回一趟比平时少用两天。
余鬼鱼他们带回一条让人振奋的消息。政府军第三十一师的两个旅在麻城一带
被歼灭,第三十师的两个旅虽然侥幸没有被歼灭,却在黄陂北面受到重创。傅朗西
和杭九枫兴奋之余仍有遗憾,若是被歼灭和被重创的四个旅,也包括冯旅长的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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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就好了。
等着生孩子的阿彩闲着没事,就去段三国家看一镇,顺便将段三国挖苦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