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会带他一起走的时候,他感觉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他太过惊慌,太过迷惘,原来失去了她的照耀,他就像是暴雨之夜在海上失去了灯亮的船。他的心一直在下沉。所以,他倔强地要求跟着她走,甚至蛮横到不再听话,固执到不讲道理——终于,他达成了他的目地。姑姑终于松口,答应带他走。那在她对他说出改变主意前,他就好像已经度过了很多个四季更迭,时间变得那么漫长。
姑姑,之前,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他的心里满是苦楚,那种被姑姑扔下的感觉一直酸涩到他的舌根。
可是,当她终于点头答应带他一起走的时候,这苦楚虽然还是苦楚,酸涩虽然还是酸涩,却都带上了欣喜的酸甜。
他原来似乎没有多少悲欢喜乐可言,直到遇见了姑姑。自此,他的悲喜,皆由她起。
不去管地面上全是雨水,也不去管自己刚换的干爽衣服脏了、湿了,他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地后背,安抚着她地情绪:“姑姑,有我在呢。”
他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但是如果姑姑需要,他会为这句话倾其所有,包括生命。
他曾经不止一次贴近死亡,他也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的性命。正是因为他知道生命地珍贵,所以他才更觉得如果是为姑姑付出生命,那一定是值得的。
叶新月渐渐止住了眼泪。她并不知道,短短的一会儿,锦儿的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更不知晓这千万个念头都与她有关。她只是忽然现。原来,锦儿的怀抱也这么令人安心,她仿佛快要忘却他还是个孩子这个事实了。
她环绕着段锦的手慢慢举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才不再*着段锦的肩膀,也轻轻松开了抱住他地双手:“我没事。”她看着他忧心忡忡的脸庞。说道。
段锦看着她微红的双眼,双唇轻轻动了动,没有把心里的疑问真正问出口。姑姑不愿意说她为什么哭,他便不问吧。问了说不定她更不开心。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在她身边,只要努力对她好,把他能做的都做了,姑姑总会比现在开心的。
他想着,其实还是有些孩子地天真。但是却执着坚毅得令大人都汗颜。
“嗯。”他点了点头,“我扶你起来?”他说道,口气是征询。
叶新月见到自己狼狈地跌坐在泥水里。面前的锦儿情况也差不多,不由笑了笑,神情比刚才轻松了几分:“你看看,我们俩都快成两只泥猴子了。”她低声嘟囔着,顺势站起来。
段锦扶住她,随即也站了起来。
叶新月见锦儿的衣服下摆和袖子上都是泥水,不由有些懊恼:“你的衣服又弄脏了。”
段锦笑了笑:“不碍事的。”
叶新月提议:“要不,你再去换一套?”
段锦摇了摇头:“不用了。姑姑,我扶你进屋去坐下吧。或。你也回去换一身衣服?”
叶新月坚持要他换身衣裳:“这怎么行,你先换好衣服,我再回去换。”
段锦还是摇:“我真的没事。”
叶新月哪里听他说话,她拉着他又向他房间走去:“去去去,难不成要我拿把刀逼着你换吗?小泥猴子。”
段锦似乎不愿意去换衣服,拉着她不肯她去他房间:“姑姑,真的不用……”
但是,叶新月已经拖着他来到他房间里,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经自行打开他床头的小木柜:“不换不行,我……”她的声音戛然而已。
段锦也站在她一旁,沉默了。
盯着柜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叶新月这才抬起头来,眼中有些说不上地辛酸:“锦儿,你一共就两身衣服吗?”
段锦微微笑了笑,不是很在意:“够我换洗的了。”他说道。其实他是真的不在意,只是,他觉得姑姑会在意。所以才不想她看他地柜子。
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抠门儿的小茉莉,叶新月在心里为锦儿愤愤不平。同时又有些自责。因为锦儿平日里,那两套衣服看起来差不多。她也没有太注意过,还以为段莫离图省事,找了两块布料为锦儿做了几身差不多的衣裳——现在看来,她真是太粗心了。
她站起来拉住锦儿的手:“锦儿,姑姑给你置办几身新衣服去。”她说道。之前莫远给了她一些钱,她本来拿着就烫手,因为根本用不到。现在拿来为锦儿买几块布料做几身衣服吧。
段锦摇了摇头:“姑姑,不用了。”
叶新月作势瞪了他一眼:“我说了算。”
不想忤逆她的意思,段锦没有坚持:“那好。”
叶新月想了想:“做个三四套留着你替换,锦儿啊,你喜欢什么颜色?”
段锦想了想:“红色吧。”
呃——叶新月有点不是太能接受:“什么红色?”
段锦道:“大红。”
锦儿,你的品位……叶新月不由问道:“还有别的颜色吗?”
段锦想也没想地回答:“四件都做红色的吧。”
“锦儿,你为什么要穿地那么喜庆啊?”叶新月严重受打击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红色。姑姑,你不喜欢吗?”段锦侧过头,问她。
“没有没有,姑姑也觉得红色比较好看……”叶新月赶紧笑了笑,深怕打击了他。虽然锦儿的肤色那么白皙,穿红色也很好看啦。但是,四件全是红色……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锦儿,想把自己打扮成年画儿上的散财童子吗?”
段锦无声地笑了笑。
其实,姑姑,你知道吗?我只要穿上红色,那么在人群之中,你总能第一眼见到我。
我希望,你看向人群的时候,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然而然地改变
自从锦儿被刘灿的妻子劫持事件过去后,段莫离就有了一种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齐云舞葬在这里,他真该就此离去吗?
他望着那棵青柏,陷入了沉思。因为,他原本打算让锦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
嫂子,我要是带着锦儿走,你觉得可好?明知道即便这个问题问出口,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当他还只是个比锦儿略微年长一些的少年时,他失去了一向敬重的大哥,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又失去了嫂子。自此,在这世上,再也没有能教他如何做,叫他如何走下去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仔细斟酌,拿好主意。即便有时明知道这样做残酷了一些,冷漠了一些,但是为了自保,更为了保护锦儿,许多事情他一咬牙就做了。譬如他真的犹如魔头一般,一面救死扶伤,另一面又用毒药控制着村民,让他们有所忌惮。
大哥死了,齐云舞死了,他却活着。
锦儿是他的亲人,他心里关心他,却必须对他冷漠。
微薄而俏丽的双唇轻轻一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的人生根本就是矛盾。
叶新月总是说他“别扭”,虽然每次听到这个词,他都真的会感觉别扭,但是,她倒也戏谑地点出了他性格里的特点,她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小茉莉,你的个性也太不和谐了”。她的用词习惯。还真是……
想到这个见面总有办法跟他斗嘴的女子,段莫离自嘲地笑容瞬间变成了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锦儿要跟随她走的事情,反正他若是带着锦儿离开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和她一道也无妨。
可是。他却没有挑明了去跟叶新月说。我要跟你一块儿上路。
不知怎么地。这话他说不出
她定然会笑他地。肯定还会伶牙俐齿地说些别地什么。
他愤愤地想。这个女人一向牙尖嘴利。他是不屑跟她嗦。
但是。真地是这样吗?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轻轻地问道。只是。那声音实在是太低太低了。以至于被他心里其他地喧嚣很容易地遮盖和隐藏了起来。很快便没了踪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俊美地容颜上有一丝不舍。他席地而坐。轻轻抚着围住柏树根部地那一圈小石子。低声道:“我带着锦儿走。算是违背了你地心愿吗?”
秀气而略带阴柔的双眉轻轻蹙起。他掸了掸小石子上地灰尘。是她自己不要立碑地,她说,我的确救过不少人,但是我更杀了很多人,功过不能相抵,我注定罪孽深重。
刚刚掸去了旧的灰尘,新的灰尘不一会儿又落满石子光洁的表面。
他看了看快要落下地夕阳,不知道还会有几次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的机会。
“下次我来地时候,带着锦儿和她吧。”段莫离说道,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叶新月。
他的眼中浮现出微微的笑意。轻轻浅浅的。却是自内心的:“其实,她的性格倒也不讨人厌。至少,她也是真心疼锦儿的。”
接着,他的笑容有了些慵懒,笑意渐渐从眼中慢慢扩大到了整张俊颜上:“说来也真是奇怪,锦儿地性格极其地静,她的性格无比地动,但是两人站在一起,却好像天生就该是互相对对方好的亲人一般,”他略略顿了顿,这才低声接着说道:“竟比我与锦儿,这样真正有血缘的亲人,还要亲。”
随手捏起柏树的一根青翠的树枝,挑开上面刚刚结起的蛛网,他神情专注:“我替锦儿欢喜,比起我这个叔叔,叶新月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姑姑称职不少,呵呵。”
“如若我和锦儿离开此地,与她一路同行,你也可放心了吧。”
今天,他在求学书院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叶新月在听到自己病情时,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茫然和无助的表情,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原来也抱过她,在静心庵的时候,她晕倒了,便是他将她抱回床上去的。后来,在他家,她被瓷片割破了脚,他也抱过她。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得不一样。
说不上来那种心上忽然被刺了一下的感觉,不觉得多疼,却记忆深刻。
当他轻轻拥着她的时候,感觉她竟然那么单薄,他都不敢用力抱住她,深怕他的力气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