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灾荒。
姚联官原本想带着钱志红到姚家庄去,调查第一批救灾物资的发放情况,那承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遇见了大哥的私生野种姚春德,弄得心烦意乱没有了情绪。
姚联官回到自己办公室,点燃一只香烟,猛吸两口,心中憋气,如果叫姚家庄的乡亲知道大哥在山西有个私生子,影响多坏,家中仅存的一面光辉旗帜要抹上一个大污点,岂不叫村里人笑掉大牙,消息再传播开来,被单位的同事和上级领导听说,叫俺的脸面往哪搁。兄弟五个,老大是流氓,老二是右派,老三是汉奸,多难听!好嚼舌头的人还不知如何编排俺和小五呢?趁大家都不知晓,早点除掉他,必须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姚联官主意一定,将烟头掐灭,****拨捻着烟屁股,他想:要干就要快,要干就要干成,要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动摇。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家中除黄菊,整姚联国,对外整孔庆辉,石头,王冰山以及张有才,还未失过手,而且都从中受益匪浅。只是当初没有经验,整治蓝梅失了手,结果弄得现在非常被动。这次处置姚春德一定要当机立断。
姚联官想到将计就计,以带他去姚家庄认亲的名义,将他带到半路上勒死。但深一步一想,不妥,钱志红知道俺带着他走了,待有人发现在去姚家庄的路上有具尸体,事情岂不败露?噢!对了,双吕村南二里之外有一座破砖窑,窑周围都是盐土疙瘩,在盐土疙瘩之间有一口过去淋盐用的苦水井,去年俺路过破砖窑时急于出恭,发现了那口隐蔽在杂草丛中的苦水井口,当时俺一脚踩空差点掉在水井中,伸头望去井内有半井筒水,现在天寒地冻野外人迹寥寥,将姚春德骗至井边,推进井中淹死,三十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姚联官将拨捻碎的烟沫丢在地上,起身到宿舍推出他才换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想找条绳子在将姚春德推入井中时把他捆住,以防他爬上来。宿舍内没有现成的线绳,于是乎他想起了隐藏多年的孔庆美遗留给他的纪念物,一条四匹综的花裤腰带。现在有钱志红在眼前,还留着它有何用?弄不好反而是个祸根,就叫姚春德这个野种带走吧,永远消失。
姚联官将那条深藏在箱子底上的裤腰带取出来,红黄绿蓝四种色泽鲜艳如故。姚联官正想用一张旧报纸包起来,奄忽,花裤腰带变成了孔庆美的笑颊,她抿着甜蜜蜜的小嘴,嘴角外一边一个小肉疙瘩,一条又黑又亮的大粗辫子垂在高高隆起的前胸。姚联官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摇摇头想把孔庆美的影子甩掉,谁知他的眼越往死里闭,孔庆美的影子越是清晰可见。姚联官狠狠心用手掌猛击自己的脑门,孔庆美的影子消失了,眼前一片乱烘烘的金星。
待到姚联官推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口,钱志红也推着她的崭新的轻便飞鸽牌自行车等在大门口,旁边站着缩脖子揣手的姚春德。姚联官说:“今格天太冷,志红同志别去了。”
钱志红很认真地说:“俺想把这个孩子亲自送到他的亲人手中。”
“你把他交给俺还不放心?刚才不是说了吗?他爹死后没有近亲,俺去喽和大队商量商量,找户人家把他收下就沾了呗!”姚联官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言和钱志红说话。
钱志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孩子是革命的后代,俺很同情,如果他爹的自己家里没有人收养,俺还把他带回来,俺妈整天想要个小子,带回家给俺娘,当俺的弟弟养起来。”
“自作多情。”姚联官的脸上明显地带上愠色,说:“姚家庄的姚姓是大户,怎么肯把自己的后代叫外人带走,别想好事了。”姚联官见钱志红仍然想去,又说:“这样吧,如果姚家庄没人收留,俺把他给你带回来,沾不?”
钱志红兀自粘粘乎乎,说:“荞麦皮打浆糊,不沾,公社的十几个大队俺都去了,唯独姚家庄没去过,为啥不叫俺去?怕俺见你媳妇是不是?今格偏要去。”
姚联官生硬地说:“不许胡搅蛮缠,这是工作,又不是去串亲戚,游山玩水?说不叫你去就不能去!再磨也没用。”
“不叫去不去,以后下乡别叫俺!”钱志红噘着嘴,把辫梢上的蝴蝶结向脑后猛一甩,稀溜哗啦地推着自行车就往回走。
姚联官对着钱志红的后背喊:“志红,俺的饭票在办公桌右边抽屉里放着,晌午把俺的那份饭打回来都吃了吧,别饿着,听见没有?”
钱志红根本就没有答理他。姚联官转身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姚春德,说:“走吧!跟在后边,出村后再上车。”
姚联官令姚春德走在他五步之外,待走出双吕村,左右瞅瞅没有行人,吼了一声:“过来,坐在自行车上。”
姚春德瘦弱的身躯在破棉衣内如同被冷箭射穿一样颤抖了一下,怯生生地跨坐在加重自行车的后架上。空旷的田野,嗖!唿!北风打着口哨一刀一刀地切割姚春德的脸,他的耳朵被冻木了,从袖筒内抽出黑黝黝的双手在口前哈哈捂住耳朵,手心里就像扣着两块冰。很快,鼻子也失去了知觉,脸颊僵硬了,眉毛与眼帘上挂满一层白霜。
姚联官将双手伸进自行车把上的蓝棉套袖里,吃力地蹬着自行车,身子左右晃荡,不时地问姚春德: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双吕?”
“昨天落太阳以后。”姚春德哧楞一下鼻子。
“有没有跟别人谈起你找爹的事?”
“就和刚才那姨说过。”姚春德指钱志红。
“你早晨在村里要饭吃,没对什么人说?”
“我没要饭吃,炸餜子的大伯给我吃了一根掉在地上的餜子,我什么也没对他说。”
自行车差点被牲口踩的坑颠翻,左右晃了两晃被姚联官稳住了,姚春德在后架上赶紧拽住他的大衣,姚联官扭动扭动腰,说:“别拽俺的衣服,松开!”
姚春德松开拽大衣的手,抓住了冰凉的车架,试了几试,壮着胆子问:“叔叔,我爹是什么时候不在的?”
“问这干啥?好多年了。”
“是打仗牺牲的还是生病死的?”
“死就是死了,少罗嗦!”姚联官扭头瞪了一眼姚春德,栽绒的棉帽下一对凶光闪闪的小眼睛,恰似灌木丛中饿急了的狼眼,姚春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双吕公社二里开外的破窑已历历可见,窑顶塌下去半边,寒风中它神似一位耄耄老人,张着没牙的大口,里边露出红红的牙床,大口大口地在吞食北风。走近再看破砖窑酷似一只卧在平川上的猛狮,张开血淋淋的大口要吃下一切从它身边路过的动物。破窑周围是一个个灰黑色的盐疙瘩,光秃秃的恰似一个个打坐的僧人,都在为破窑吞进肚里的不幸者超度。破窑洞前是一片乱草岗子,平地刮起一束旋风,卷起乱草岗子上的绕纸灰,扫起盐疙瘩上的冻土,又把苦水井边的干枯的茅草托向空中,形成一个褐色的风柱,拧着劲在窑坑里旋转。
乱草岗子方圆有十几亩大,因为上边都是碎砖头,且又是盐碱地,除了长柞蓬芽和芦草,任何禾苗不长,当然无人开垦耕种。天长日久,不知从那一年开始,乱草岗子成了埋死孩子的地方,双吕村每年都死十几个五六岁以下的孩子,没有人使棺材,都是用一张破席片卷卷,挖个三四尺长,一两尺宽的坑,能埋住席片就沾。有的小孩埋下不久,便被野狗扒开,将小孩连骨头带肉全部吃掉。乱草岗子上布满了被野狗扒开的小坑,残留下的破布片和盐土冻在一块,露在冻土外的布尖尖被北风吹得摇摇摆摆,好像是婴儿的小手在绝望中招呼自己母亲。有几个小土包被重新挖开,小孩的尸骨被起走了,这些都是女死婴,被娶骨尸的娶走嫁了人。据说西乡有一位去世多年的老头,他死后老伴改嫁走了,如今儿女们长大,生活富裕了,花钱从这个乱草岗子上娶走了一个死去半年的才两岁的女孩,与他们的老父亲合了坟,还举行了隆重的先娶后葬的仪式。
说起双吕村南破窑洞前的乱草岗子,不得不提姚家庄村西北也有一个四五亩大的乱草岗子,也是埋死孩子的地方。姚联国与蓝梅从南京回家后,带上烧纸曾到乱草岗上去祭奠自己的女儿,因为埋翠玲时蓝梅疯了,不知道女儿埋在哪里,只好在乱草岗子的边上呼叫着翠玲的名字点火烧纸祭灵。姚联国望着座座小土堆儿默默地站了半个钟头,蓝梅喊着翠玲涕哭了三十分钟。其实乱草岗子上已没有了翠玲的坟包,就在翠玲死的那年秋后,姚联官以二十万元纸币偷偷地将翠玲的尸骨卖给了三十里开外的一个才死去的单身汉,是姚联官与男方来的人半夜里偷起走的,连小五联顺都不知晓。
话又说回来,姚联官将姚春德用自行车驮到破砖窑下,谎称要到窑后边去解大手,令姚春德先到窑洞里避避风。
姚春德不知是计,在自行车后己被冻得发抖,很听话的猫下腰钻进破窑的洞内,有一股浓浓的煳灰味,里边阴森森的****起鸡皮疙瘩,他又抱着头退了出来。
姚联官把自行车撂倒在乱草岗子上,以缩小目标。便去找那口苦水井,在两个盐土疙瘩之间发现了一个黑窟窿,井口边已没有了茅草,砌井口的砖也被人揭得残缺不齐。姚联官站在井口一步远伸头往黑乎乎的井内望去,井底好像一轮混浊的圆月,他捡起一块砖头丢下去,扑嗵!听井内传出的声音,井水不浅。
姚联官警惕地在破窑洞四周转了一圈,发现最东边的一个盐土疙瘩旁边忽然闪了一个黑点,没看清是什么,想去看个究竟,刚走几步从那个盐土疙瘩后边飞起一只黑老鸹,便放心地折回身来。窑场四周,莽莽原野没有一个人影,小道上和盐土疙瘩的周围连个兔子爪子印都没发现。
姚联官回到破窑洞口,发现姚春德抱住双肩在洞口原地踏步,没等姚联官开口,姚春德已冻得吃不住劲了,忙问:“叔叔,太冷,咱走吧,离姚家庄还有几里路?”
姚联官瞪着带血丝的眼,说:“冷还不到里边去!”凶残地伸手薅住姚春德冻得红肿的耳朵,连拖带拽将人搡进窑洞内,姚春德半躺在红色的窑壁上,手捂着淌浓血的耳朵,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