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菊想得周到,哽咽着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几个人到那口井里捞捞,看看有骨头没有?”
“对,”姚联国点点头说,“大嫂你去做饭,一会儿俺和志红都过去吃。”
“俺也过去吧,帮助大嫂做饭。”钱志红包着个大包袱要同黄菊一起走。
黄菊问:“你带这么大个包袱干啥?搬家呀?”
“对,这回来了就不走了,你不是要做俺的干娘吗?赖住你了。”钱志红妊娠反应很厉害,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黄菊打量一下志红的身板,说:“是不是又有了,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钱志红在联国面前有点害羞。
姚联国倒无所为,说:“大嫂给志红做点好吃的,补养补养身子。志红,你去把孔庆辉给俺叫来,俺与他商量刚才那个事。”
孔庆辉正在地里点种棉花,听钱志红说姚联国找他,必有急事,拨腿就跑,眨眼间到了姚联国家。姚联国把打捞姚春德的尸骨的想法讲给孔庆辉听,并说:“如果井中有人的尸骨,说明小四害春德是事实。将尸骨捞出来买口棺材埋座坟,将小四送交公安局依法处置。如果井中没有人的骨头,说明姚春德还活着,而且就在邢武县城指挥揭发姚联官,大字报上的材料就是春德提供的。小四先关押着,暂不送公安局,设法找到春德弄清实情再说”
孔庆辉完全赞成姚联国分析的情况,马不停蹄地组织了四个小伙子带上绳索和水桶,赶到双吕村南破窑方内,很快找到了那眼苦水井,四个小伙子轮流下井,把井底的淤泥用水桶捞了个干净,除了找到两只担杖勾和一个破水桶,没有发现有任何动物的骨头。
晌午大错时分孔庆辉带着四个人空手而归,独自一人来找姚联国说:“井中没有人骨头。”
“是不是有人打捞过?”姚联国问。
“没有。”孔庆辉肯定地说,“井口边上没有捞东西的任何痕迹。”
姚联国说:“庆辉,你想办法到县城《红三司》总部去打听,要么春德就在总部,要么知情人在总部,如果姚春德还活着就在邢武县,《红色军》的人一定在设法抓捕他,若被《红色军》逮住,姚春德的性命难保。”
孔庆辉面带难色,说:“县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各派之间剑拨弩张戒备森严,弄不好将派去的人给抓起来。”
姚联国思考一下说:“将任务交给姚黑蛋,他是农民造反团的头头,又与《红三司》是一派,叫他带上几个人去访问《红三司》总部,以姚联官做法码,要求见他们的司令,如果不叫见,就提出将姚联官送回他们总部,如果能见到他们的司令,就说咱们在双吕村南的苦水井内没捞到人骨头,难以断定姚联官杀害了姚春德,看他们怎么答复,从中总能摸到点蛛丝马迹。”
孔庆辉说:“黑蛋太直太冲,恐怕完不成任务,要么叫张大花去,她心眼多,又是造反团的副团长,烈属,妇道人家可以与他们纠缠。”
“也可以,事不宜迟,赶明就走。”姚联国非常担心姚春德的处境。
太阳擦山边的时候蓝梅从娘家回来了,专门来到大嫂这院找钱志红打听:“白天有没有人来找你二哥?”
钱志红不愿撒谎,被黄菊抢先回答了蓝梅,说:“老二一天可老实呢!没出门也没人来找,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别整天在脊梁上布来着,没那么血乎!”
蓝梅的心病天天挂在嘴边上,黄菊一起头她嘟囔起来就没完:“他坏事都坏在臭嘴上,五七年……你说不管严点沾吗?他是个政治迷,三句话不离国家大事,什么大跃进……这个政策那个方针,他都要发表一通议论,祸从口出,这次蹲了五年监狱,还不改……”
“俺看二哥挺好一个好人。”钱志红说。
“你说好有啥用?”蓝梅说起话来不顾忌任何人,说,“你们那口子可不这么看,把亲哥哥往死里整,你也管不了他,你说这个有啥用……”蓝梅嘟嘟囔囔回了家,进门口将两道门插棍儿都卡牢,还搬动一根檩条将门顶死,才放心地回了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北屋门也插个牢靠。姚联国正和儿子亮亮逗乐,见蓝梅插北屋门,便说,“在监狱里也有放风的时候,在家中一点自由也不给呀?”
“不给。”蓝梅坚定地说,“监狱里好你还回监狱里去!”
姚联国说:“天刚马虎眼,俺一会要解手。”
“尿盆子在门后边,两黑家也尿不满。”蓝梅寸步不让。
天黑了,蓝梅点着煤油灯,脱鞋上炕将针线活笸箩端在怀里,从一块布头上拔出一根寸针,抽了一条白线要逢单衣,将线头在嘴皮上湿湿,用食指和拇指捻了几下,将钢针举在花生米大的油灯前,头向后趔趄着,戳了多次引不上针,姚联国得腔地说:“引不上针吧?不服老不行啊!亮亮,你娘是个瞎子。”
“俺娘不是瞎子。”亮亮不和他爹是一溜儿。
“亮亮,你爹坏,来给娘引上针。”蓝梅说。
“爹不是坏人是好人。”亮亮也不帮娘说话。从姚联国身上爬过去,帮娘引上针,转回身来骑在爹的肚子上。
鸡叫了两遍,天还没有亮的迹象,咚咚咚!有人急促地敲街门,接着是哐当!哐当地撞门声,咚!咕咚!有人从墙头上跳进院里,姚联国动作快刚打开北屋门,就有三只手电筒直射在他的脸上,不容分说,有人吆喝一声:“他就是姚联国,带走!”
“这是为什么?”姚联国问了一声。
“少罗嗦,快走!”姚联国的大腿上挨了一脚。
蓝梅在炕上揽着亮亮说:“他刚从监狱回来,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
“我们是造反派。”一个臂上戴着红袖标,头戴绿军帽的小个子红卫兵用手电筒照住蓝梅说,“他是右派分子,我们想什么时候斗就什么时候斗,还问为什么?老实点,不老实连你这右派婆拉出去一块斗。”
三个人将姚联国五花大绑地捆走了,在房后的黑影里还藏着一个人放哨,他就是带路来的姚联顺。
邢武县一九六七年五月十六日这一天,真可谓天翻地覆慨而慷,天公不助兴,狂风大作黄沙弥漫,将满街红旗刮得摇摇欲折。《红色军》与《红三司》分别在县师范和县一中的大操场上召开批斗大会,《红三司》抢先一步将赵波押到了批斗现场,《红色军》将白千、王冰山、姚联国押到批斗舞台上。邢武县各公社的农民造反组织和县城内各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战斗队倾巢出动,商店关了门,机关上了锁,工厂的机器全部停止运转,农村各大队田野里空旷无人,学校全部罢了课,一队队造反组织举着红旗,敲响锣鼓,呼喊着口号,蜂拥向两个批斗现场,整个邢武县的工人,农民,学生,职员和机关干部阵线分明,分为誓不两立的两大派。
宋红旗与白干主持召开《红三司》的批斗大会,虽然人多势众,因为缺少了姚联官到场挨斗,人山人海的大操场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群众的精力不集中,气氛不激烈。经过宋红旗的再三鼓动,大会才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在红卫兵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揭发批判赵波的过程中,坐在宋红旗身旁的白干显得心神不定,便将宋红旗叫到****台一边说:“俺爸爸在《红色军》手里批斗,他身体不好,俺担心他们打俺爸爸,俺的意思是去几个突击队员到《红色军》批斗大会上将俺爸爸抢过来,和赵波一起斗,一来可以消弱《红色军》批斗大会的声势,二来可以振奋咱们批斗大会的激情,也可对俺爸爸保护起来。”
宋红旗考虑问题比较简单,为照顾白干的情绪,欣然同意,草率地决定由老鼠带领突击队员前往县师范操场抢人。
老鼠带领的突击队刚集中,被《红色军》派来侦察《红三司》批斗大会动静的特务发觉,飞身跑回县师范批斗大会上向要造反报告:“《红三司》批斗大会上没有姚联官,只有赵波一人,斗争的势头不大,他们要来咱们这里将白千抢去和赵波一起批斗,正在集合队伍。”
要造反与坐在****台中间的王三日商量后决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立即组织人将白千护起来,注意批斗会场的动静,不能让《红三司》抢人的阴谋得逞,并同时命令朱甲带着突击队到《红三司》批斗大会上将赵波抢来。”
老鼠为隐蔽起见,带着突击队穿小巷去了县师范,而《红色军》的朱甲却头戴军帽,捋着袖子,带着人马气冲冲地闯进《红三司》的批斗会场,高呼着“走资派赵波”的口号冲上讲台。朱甲冲上讲台后抢过麦克风高喊:“《红三司》的同学们!造反派的工人们!贫下中农社员们!革命的同志们!赶快觉醒吧,《红三司》是铁杆保皇派,他们的司令石锁是白千反党集团的成员,地地道道的分子。革命的造反派的同志们!赶快反戈一击,回到******的革命路线上来,加入到革命的造反派《红色军》的队伍中。现在我们要把邢武县的最大走资派赵波拉回去接收革命造反派的批斗,愿意回到造反派的革命道路上来的战友们,跟我们一起走!”
“把这臭小子拉下来,不能叫他放毒!”台下有人高呼。
宋红旗站在台子角上向台下的猕猴使个眼色,猕猴带着十几个人,冲上讲台揪住朱甲的头发搡下讲台,《红三司》各战斗队蜂拥而上,激愤的人群将《红色军》来的百十号人分割成十几个分队包围着,互相推搡,拳打脚踢乱做一团。《红色军》的人一看寡不敌众要吃大亏,有两个人冲出包围飞速回县师范搬兵。
老鼠带着《红三司》的突击队员,不佩戴袖标,悄悄地混进《红色军》的批斗会场,慢慢地接近讲台,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台子的右角白千跟前,四个小伙子突然跃上讲台,夺下白千,架着就跑。
在讲台上揪着白千衣领,拽着白千胳膊的两个红卫兵,一眨眼手下没人了,惊叫道:“有人抢人!”
要造反反应迅速,抓起话筒喊:“冯一,快将学校大门堵住,同学们,注意身边有《红三司》的人不许放走。”
《红色军》的人拥向大门口,将老鼠带来的一干人等裹在人群中,老鼠看事不妙,立刻派两人冲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