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给老人写还是给嫂子写。”
“老人双双过世。”
“家中出了麻烦事?”江二梅在地上收拾废纸。
“没有。”姚联国想隐瞒。
“那就是给嫂子写情书喽,怎么这么难写?琢文凿句写了这么多张都不满意,丢在地上不怕我看吗?”江二梅放出气象气球。
“快去工作吧,一会儿我自己拾掇,别跟我捣乱。”姚联国一本正经地说。
“帮着领导收拾卫生不表扬还撵我走,太不给面子了吧?我偏不走,今天是星期几?”
“啊!今天是星期天,玩去吧,星期天怎么还给我送文件?”
“本该昨天下午送来,你去开会了。”江二梅把废纸丢在垃圾篓内,紧贴着姚联国的身体站着,一股少女特有的自然芬芳飞入联国的鼻腔,直钻心房。
“文件放在这玩去吧!”姚联国微微抖动着双眉。
“我不走,没人跟我玩。”江二梅拉了把椅子扭着腰坐在联国的身旁。
“哟喝,这么大了还要找大人陪着玩?”姚联国把文件放在桌上说:“使起性子来了,好好,在这玩吧,我可没工夫陪你。”
江二梅趴在桌角上,眯缝着双眼,传情地瞅着姚联国的脸庞,将姚联国瞅得招架不住,说:“你老看着我干啥?不认识?去去,坐远点,别妨碍公务。”
“星期天办什么公?你就不能放下架子和下级说说话?”
“谁叫你把文件送来了?我得赶紧浏览一遍,以免耽误急事。”
“没急事。”江二梅劈手夺过文件,说:“昨天我都看过了,有急事早提醒你了。”
姚联国站起来伸伸懒腰,两手交替着摁摁五指,嘎叭嘎叭地响着,说:“好吧,接收你的批评,走,到外边转转。”
“这还差不多,像个首长样。”江二梅高兴得耳唇下的胎痣都笑了。说:“江组长,咱去玄武湖划船去吧。”
“免了吧,就在院里走走,你听多清静。”姚联国双手抱肘,迈着四方步走出办公室。
区政府院内是花园式大院,房前房后和道路两旁都是花池,月季、桂花、含笑、栀子、腊梅、白玉兰、各种花木相间种植,特别是大门内有一棵丈余高的茶花树,花开似锦,馨香满庭。一对雪白的蝴蝶在鲜绿的草坪上翩翩起舞,舞累了落在金黄色的迎春花上休息,它们形影不离,情意绵绵。区政府大院的人们趁星期天去春游,静悄悄的,除了树上的鸟语和花间的蜂鸣,就是从传达室小窗口飞出来的箫声,那是门卫老周头在吹小放牛曲。
姚联国和江二梅并肩在树荫下漫步,触景生情,姚联国说:“南方这种清香湿润的空气在我们家乡很少有,这个时间,老家除了绿油油的麦田,树木刚开始发芽,风沙肆虐,空气浑浊,难得有一场春雨。”
“姚组长的思乡情很重啊!”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游子住着琼楼玉宇,不如老家的破土坯房舒服,吃着山珍海味,不及家乡的小米粥,大葱大酱窝窝头香。”
“既然如此,工作之余,姚组长何不回家一趟,家乡的小米饭恐怕还不及结发妻子更吸引着你的心吧?”江二梅又在放侦察卫星。
姚联国感慨地说:“目前形势不允许,物价飞涨,百废待兴,留下的烂摊子不好收拾呀!夺取政权不易,巩固人民政权更难,在这关键时刻,我岂能放弃工作去省亲!”
“那把嫂子接到南京来吧?”江二梅搞火力侦察,以探姚联国心理。
“老父受了一辈子苦,解放前夕去世,惋惜呀!”姚联国答非所问。
“父子情固然深,夫妻情也不能轻视啊,嫂子在家等了多年,也盼着早日团聚呀?”
“一言难尽!”
“看来姚组长心情不佳,有事埋在心里,日子久喽会憋出病来的,如不避讳,不妨说出来叫我听听,说不准还能帮你的忙呢?”
“你呀!还不懂,以后再说吧。”
“你们男人呀,总是把苦恼闷在心底,不像我们女同志,有啥说啥,说出来算完,不在心底搁事。”
“那要看是什么事,说出来没用的话不如不说,像你们女同志凑在一块就嘁嘁喳喳的没完,有何好处?”
“我早就看出你有思想问题,经常一个人发愣,每逢给家里写信就心乱,像今天的情况我发现你三次了。”
“呵!没看出来,小小年纪学会察颜观色了?”
“我想你家里出了棘手的问题,不然不会把大组长难成这个样子?”
“多心眼,算你猜对了。”
“嫂子的问题?”
“嗯。”
“是病了?”
姚联国摇摇头没答话。
“闹矛盾了?”
“不在一块闹什么矛盾?”
“是作风问题?”
姚联国没有摇头,而是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江二梅低头不语,心中暗自高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个女人一台戏之二十四
第二十四回
暗祈祷黄菊思梅 无宁日联官惶恐
蓝梅走后黄菊夜不能眠,稍一迷糊,一场噩梦接着一场噩梦,不是梦见蓝梅病倒在路旁无人问津,就是梦见蓝梅被疯狗咬伤,血淋淋地吓煞人。每日黄昏前黄菊都要到村东口与蓝梅分别的地方站着眺望,指望着有一刻,往东延伸的小路上突然出现蓝梅的身影。
这日,黄菊又早早来到村东口的庙台上,拉长目光向东望去,一块麦田连着一块
麦田,左家老坟上的一棵红荆树,常年为埋在身旁的老人默哀。黄菊眼瞅涩了,自己嘲笑自己:“看俺这傻样,蓝梅现在可能刚到南京,人家小两口正热乎呢,那能回来呢?唉!到乔氏家去坐会儿。”
左老歪的病在加重,走路起居已非常困难,生活不能自理。他为了躲避儿妻给自己穿衣服上茅房,干脆躺下不起了。乔氏深知公爹的忌讳心理,硬是把公公从被窝里扶起来帮他穿好衣服,搀到院里晒太阳。左老歪要解手,乔氏就掂把杌子放倒在茅房里,帮他解腰褪裤,扶着他坐在杌子上解手。使左老歪感激涕零,再不喊她景武家的或胜利他娘,都是亲切地喊“闺女”。
乔氏坐在院里正给儿子胜利擦腚,见黄菊推开街门进来,急忙招呼黄菊到屋里坐,黄菊首先问了左老歪的安,就羡慕地逗着孩子说:“看这小子长得好的,真快,会走了,和他爹长的一样。”
乔氏微笑着教胜利叫婶婶,两腮上的酒窝含着幸福。胜利笑咪咪地瞪着大眼睛,小嘴努了努没喊出来,羞昵地扎在乔氏的怀里。乔氏揽着胜利说:“看羞的,破小子脸皮这么薄干啥?去找爷爷玩去。”又对黄菊说:“只会叫娘叫爷爷,别的都说不清,这孩子学说话晚。”
“你有福,命好,再有二十年你就当婆婆了。”黄菊跟着乔氏坐在西屋的炕沿上。
“有豆腐,谁知长大喽是啥材料,没听说过麻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还能享了他的福?”乔氏和黄菊坐在一块很健谈。
“这孩子是有福,你看那耳朵唇多厚,天庭饱满,地庭方圆,将来准当大官。”
“咱把他养成人就沾了,将来有没有出息全在他自己,等他长大喽,交给他爹去,看他认不认这个儿子。”
“虎毒不食子,是他亲儿子咋能不认?”
“俺看两说着,秦香莲带着陈世美的一双儿女去找他,不但不认妻子,儿女都不认,还派人追杀。”
“景武不是那种人?”
“他想认儿子还有一道门槛,后老婆叫不叫认?他还得看后老婆的眼色行事?”
“唉!男人哪!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弄得家里一窝外头一窝的。”
“你叹啥气?你还有个盼头,俺是死了心啦,往后就守着这毛毛头过吧。”
黄菊有苦难言,愁绪萦怀地说:“有啥盼头?解放这么多日子了,连个苗信没有,是福是祸认命吧!”
“像咱这号人真冤,担惊受怕,吃苦受罪有咱的份,享福与咱无缘。”
“咱都是苦命人。”
“你不是说想去找你闺女吗?有信没有?”
“左三他舅做小买卖,经常不在家,俺托左三给操着心,啥时候他舅在家时俺亲自去问问他。”
“别光瞎闷着头做活了,找闺女是大事,要不联江啥时候回来你咋说?”
“俺也是这么想,前些日子光为蓝梅的事忙活,她走后俺一人在家,空落落地光想她,不知道她到南京没有?”
“她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是不叫人放心!”
“谁说不是,俺说叫联官先去一趟,或叫她兄弟陪着去,她不听,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真叫人放心不下。”
“带着单衣没有?南方暖和着呢!”
“没有。穿着夹裤夹袄,还带着件薄棉袄,俺叫她一早一晚地披披,七八天到济南,坐火车一天一夜到南京,找到联国还能没穿的?”
“在路上吃饭咋办,有病有灾的谁管?”乔氏也为蓝梅在路途上担心。
“俺给他烙了两张饼,蒸了一锅窝窝,估摸着能吃五六天,还给她带着两棵大葱,伤风感冒嚼几口葱出出汗就能好。都走了四五天了,干粮快吃完了,不知道她舍不舍
得买点吃的,那人省细着呢。?”
“现在外边并不平和,一个女人遇见坏人咋办?她也真胆大!”
“谁说不是,俺天天为她提心吊胆,就忘喽对她说要早宿晚出,情愿多走几里路可别走小道,不知她知道不?”
“那天俺听东亮叔说了这么一件事,就知道这世道不平和。双吕村有户人家赶邢武县集卖了一匹骡子,上百万。男人不说赶快回家,跑到饭馆里去喝酒,回家晚了点,走到张庄村北天就黑了,快进双吕村时,被坏人一棍子打在头上,没反爪就气绝身亡,把钱全抢走了,尸首给拖着丢在破窑洞里。”
“唉!真可恨,图财害命的人啥时候能清除干净,听说现在镇反肃反抓得可紧呢。”
“捉不尽的虱子,拿不完的贼,叫蓝梅在路上装成要饭的叫花子就好了。”
“对!俺咋没想到这茬?蓝梅走时还专门穿上新衣服,梳洗打扮得漂漂亮亮,早想到这点就好了,可不该这样!”黄菊后悔莫及。
左老歪在院里咳嗽了几声,乔氏说:“俺爹在院里坐的会儿不小了,没日头窝了,俺去把爹扶回屋里躺下。”
“可不是,天不早了,真是说起话来不知道天黑,俺也该回家做饭了。”黄菊起身要走。